“宪武十年十一月初三,帝祖昭惠太皇太后崩,谥为孝庄烈皇后。”——《歆书·后妃卷·庄烈皇后传》
杭妃只是继续说道:“在旁人看来,妾身独受王爷恩宠,是天下间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掌管着偌大的家业,是万众敬仰的主母。王爷也敬重妾身,不纳妾室,还放心的把王府的面子里子都给妾身管着。可是王爷越是看重妾身,妾身便越是心慌,妾身真是怕有哪一日里出了什么差错会让旁人笑话,更是会让王爷失望。”
其实这哪里是杭妃的忧虑,更加是清漪的忧虑了。
那时天下间所有正妻都会有的想法忧虑。
所谓得宠一身,亦是一身的牵绊挂念。
清漪便是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当上皇后这些日子虽然是快乐,更是前所未有的尊荣舒心,却也更加是前所未有的担忧万分,就好似在冰上一边吃着蜜糖一边行走着。
甜虽甜,却也是极其危险,那是随时都会掉落在寒冰之中的境况。
清漪与杭妃慢慢在笑场上走着,自然是被杭妃给触动了心神,亦是低声沉思着:“这说起来,本宫又何尝不是呢?”
杭妃一惊:“皇后娘娘尊贵万千,怎么可能会这般呢?”
“会不会的,远不是外人看到的这般简单。”清漪面色凝重:“陛下对本宫万千宠爱,可是说起来,本宫与杭妃又有什么两样呢?本宫操持着偌大的后宫,更是一步不敢行差踏错,杭妃或许还有出身顶着。可是本宫呢?本宫不过是平民出身,哪怕陛下垂怜赐了两关的身份,可可终究改变不了底子。前朝,后宫,都等着看本宫的笑话,都会等着本宫出错,本宫哪里能如她们所愿呢?可是这每一步,都要小心熬着,可是熬着熬着,实在是太累了啊!”
杭妃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清漪:“外人都以为皇后娘娘是万千的恩宠,如今看来,娘娘这福气,也是带着琉璃茬子的啊。”
清漪故作轻松的一笑:“没事的,本宫习惯的了。”
杭妃亦是浅浅一笑:“只要有陛下的爱,娘娘便会觉着轻松许多罢。”
“杭妃不也是么。”
这是实话,也是两个女人心底里最大的期望念想。
只要有爱,只要有心,便能够跨越一切险阻。
只要想到这些,便是周身都充满了力量,能够支撑自己度过这漫长而无尽的深渊。
两个女子相识一笑,彼此握着对方的手,便是能够感受的到彼此心底里的同样的感受。
“皇后娘娘,王妃娘娘不好了。宫里……太皇太后娘娘病危了,性命垂危啊!”
宫里昭惠太皇太后本来年纪大了身子便是不适,整日里三病两痛的,自然总会感染一些风寒头痛之类的病症。今次,太皇太后也不过是在宫里散步之时感染了风寒,本以为只要好生照顾便能康复,谁知却是越发严重,起初太皇太后还不愿意将这件事情传到昌兰围场去惊扰李淳与清漪,后来只是病的下不了床,便是不不得再派人来昌兰去禀报这般的事情了。
竟是来不及与白部朝鲜使臣告别,御驾便是草草地收拾起了往宫里赶。
到了宫里,李淳与清漪便是赶紧着到了太皇太后所在地万寿宫中,只见着太皇太后面色苍白,好似一丝生气也无,只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之上。
太皇太后见到帝后来此,这才微微睁开了眼睛,对着二人道:“你们来了啊?真是老婆子了,打搅你们秋围的兴致了,别再失礼于外邦才是。”
“皇曾祖母身子宝贵,是天下间最为重要的。臣等便是抛却了一切,也要好生侍奉皇曾祖母。”
“真是……”太皇太后有气无力地一笑:“人老了,这不过都是正常的事情,七灾八难的,哀家活的够久了,也到了时间了。”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定然会长命百岁的。”
“没事的,你不用安慰哀家了。”太皇太后目光一转,便是落在清漪身上:“果然,穿戴上了皇后的行头才是最有气势的。这般,才像一个皇后,才像是与皇帝并肩而立的人。”
“皇帝,你与旁人且先出去,老婆子与皇后,且再说说话。”
李淳恭敬地点点头,便带着众人出了去。
太皇太后看着李淳远去的身影,这才长长地一叹气,故作笑容道:“怎么样啊?这皇后的位子,过的可是安生啊?”
“自然是安生的。”清漪淡淡一笑:“陛下这般喜爱臣妾,臣妾自然是满足感激的。”
“皇帝对你好吗?”
这话好似是说到了清漪的心里似的,只是低着头羞赧一笑:“陛下,自然是待臣妾极好的。”
太皇太后面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自然是了,皇帝自然待你极好。若是不好,又怎么可能让你册封皇后呢?”
“陛下,自然是待臣妾极好的。”清漪笑着:“臣妾能有今日,都是托太皇太后娘娘的福气。”
“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太皇太后上下大打量着清漪:“我看着,你与陛下近些日子实在是恩爱的紧,便是哀家这老婆子看着,都觉着自己心里实在是开心啊。”
清漪低头一笑,太皇太后却是面色一转:“不过啊!你如今当了皇后,许多事情,是不是再也不能如从前一般了?”
“被太娘娘给说中了,妾身确实是这般,实在是再不能如从前那般了。身为皇后,要处处端着皇后的体面,要处处注意着,端礼后宫,可是便是再好,也不如从前做嫔妃那时自在了。”
太皇太后只是摆着手:“你这般说,哀家自然是知道的。哀家从前也是皇后,自然也知道做一个皇后的难处。你还刚当上皇后,便是不懂也是有的。”
说罢,太皇太后便是忍不住咳了几声。
“娘娘。”
“没事的,哀家心中有数的。哀家这身子,是再也不成了。”
“娘娘……”
“孩子,你当上了皇后本来是极其高兴的事情,本来是想要忍着些时日再与你说的。只是如今我实在是不成了,我若是再不说,只怕我走后你便会吃亏,到时可就晚了啊!”
“皇祖母您有话说便是。”
太皇太后使出力气去紧急牵着清漪的手:“孩子,我走后,这身后所有的家产都给你。只是……你万万再不能向从前那般待皇帝了啊!”
“什么?”
“从前皇帝是你的夫君,你在闺中尚且可以小女儿形态,那时你是宠妃自然是可以做得的。可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你是皇后,虽然名分上是皇帝的正妻,可是你要记着,一旦你当上了皇后,你便再也不能把皇帝当做丈夫看待,也不能把皇帝当做男人看待。你要记着,皇帝只是皇帝,是你的主子,你虽然是皇后,为了他生下孩子,可是从今往后,你只能小心谨守一个皇后的本分,只要你安安心心地抚养你的孩子,将来自然是荣华富贵,可若是你只把皇帝当丈夫,只怕你将无法善终啊!”
“不,”清漪骤然听闻这话,心中自然是惊奇,更是无法接受,便是连着面上都不想表露分毫。
太皇太后见罢,只是对着清漪无奈地一笑:“你不懂么?可是你该懂得了!哀家死后你若还是不懂,早晚是要吃亏的啊。”
怎么可能会懂,又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话语。
李淳分明是待自己极好的人,更是当初郑重承诺过要牵着自己的手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放开。
“你我之间,只是普通的夫妻,用不上皇帝臣妾这样生疏的称呼。”
“我自然会永远牵着你的手,让你放心。”
“一生一世,你自然是最为重要的人。”
这些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似的,那分明是还在昨日里,那般真实,怎么可能是假的。
不,二人相处永远不会变,李淳会永远是自己的丈夫,更是永远的良人。
宪武十年十一月初三,帝祖昭惠太皇太后崩,谥为孝庄烈皇后。皇帝李淳心痛至极,辍朝十五日,以示哀思。更者为了表示对太皇太后这样一位皇室里历经五朝最为年长且最为高贵的皇曾祖母的思念,更是特地下旨,将原来宫里惯常的二十七日丧期改为了民间的三年,这三年间严禁皇室高官之家嫁娶,皇室众人更是要服素一年。
这般隆而重之,自然无有不尽心尽力为太皇太后守丧举哀的。
清漪虽是伤心疲倦,却与不得不带着王妃宗妇们整日里举哀示意,一时间,整个宫城从早到晚都是哭泣不止的声音,好似众人的眼睛流出的眼泪能够将整个宫城给淹没一般。
“你们说,咱们这皇后娘娘是个什么身子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你们看啊,这皇后娘娘早先还是得宠的嫔妃之时,便将明圣皇后娘娘给气死了,如今又将太皇太后娘娘给克死了,这她才刚刚当上皇后便有这般的事情,可见这平民出身的女子为后,是动摇了咱们大歆的根基体面,这是祖宗震怒,上天震怒啊!”
“这也真是奇了怪了,这低贱的出身,竟然也能当上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