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婉缓缓笑着，便是将那红枣山药膏放下，忍不住感叹道：“当时……咱们在那感锦宫中，后来待遇不如从前，便是吃穿不好的。臣妾想来想去，便也只得拿这些东西暂且对付对付罢了。娘娘的血亏之症，便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恍然间，便是回到了那段堪称“艰苦”的岁月。
不仅仅是衣食待遇上的不周全，更是地位上的一落千丈，从人人尊敬奉承的皇后，到幽居冷宫的废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宫里派来的人羞辱一般。
那时的日子，便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她永远记得那段蒙着灰尘与耻辱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一日不是在顶着灰尘阴霾熬过来的。
若不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只怕自己会选择结束那性命。
自己的骄傲、自尊、荣耀，全然都在那样的岁月里被踩个粉碎，哪怕如今重新回到了那个位置，自己也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娘娘，咱们可得记得从前的难堪。”
“本宫当然会记得，究竟是谁人害了本宫。”
“皇后娘娘，未央宫崔芳仪求见。”
韵婉冷冷一哼：“她倒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倒是成了芳仪了。”
盛萱神色倒是平常，只是整理衣襟仪容：“唤她进来罢。”
帘幔被缓缓揭开，随之进入的是莲步轻移的芳仪画影。
“臣妾未央宫芳仪崔氏，拜见皇后娘娘。”画影转头瞥见了一边的韵婉，嘴角便是保持着恭顺得体的微笑道：“刘姐姐好。”
按着位份，本应当是位份低微的韵婉先给画影请安的，只是韵婉素来自矜，自然不肯对画影假以辞色，因此也不过是稍稍点了点头。
这般，在极重礼仪规矩的国朝后宫，可是极大的罪过。
便是连着盛萱看在眼中，都深深觉着不妥。
画影却是不在意，只是缓缓一笑，看着盛萱，等着盛萱吩咐赐座，她才敢坐下。
“你怎么来了？”盛萱问道：“听说你小产后便加了下漏的毛病，春日里寒气未散，你可得好生歇着才是。”
“谢娘娘关心，”画影含笑道：“皇后娘娘回宫，臣妾心中高兴，便想着多来看看皇后娘娘才是。”
韵婉则是在盛萱背后替盛萱按摩着背部道：“呦，如今……崔芳仪娘娘可是不同了，这既是做了主位娘娘，又深得陛下宠爱，想来司药司与太医院里什么名贵的药材得不到啊？娘娘您便别担心了，芳仪娘娘这身子啊，定然是调养好了的。”
画影能听出韵婉语气之中的不善，然而面上却是依旧恭顺若绵羊：“刘姐姐说笑了，我不过是一卑贱之人。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卑贱？”韵婉阴阳怪气道：“芳仪娘娘这话便是十足十的错了啊！您这正三品的主位娘娘都说自己卑贱，那我这卑贱的婕妤，岂不是要贱到烂泥里去了？”
画影神色凝住，倒也迅速又恢复了卑微乖巧的样子，更是立即起身双膝跪倒在地，对着盛萱与韵婉狠狠地叩了个头，双目含泪泣诉道：“臣妾能有今日，都是皇后娘娘与刘姐姐的功劳。臣妾此身的荣华富贵，都是皇后娘娘与刘姐姐给的。臣妾不敢忘本。”
画影更是着重对着韵婉道：“臣妾永远记得当初臣妾受了责罚被派到感锦宫，还是刘姐姐注意到臣妾被罚央求了皇后娘娘给臣妾送药的。姐姐的这份恩情，画影……永远不敢忘却的。”她复又磕了个头：“无论臣妾……不，奴婢，无论奴婢变成了什么样子，奴婢永远不会忘却皇后娘娘与刘姐姐的大恩大德的，奴婢永远是娘娘与姐姐的奴婢。”
盛萱略含着责怪地眼神看着韵婉，轻声呵斥道：“你瞧瞧你，把人家给吓成什么样子了？”她看着画影，更是亲自扶了画影起身：“你别怪罪，刘婕妤……是与你玩笑呢！”
画影哭的更狠了，更是完全不顾及面子，顶着一张被哭花了的脸道：“臣妾对皇后娘娘与刘姐姐的忠心日月可鉴，您二位就是臣妾的主子。臣妾如今是得了些位份，只是臣妾自然清楚到底是谁给臣妾今日这一切的。”
“好了，”盛萱平静地看着画影，示意身后的双雯将自己的帕子拿过去给画影拭泪：“这哭花了可怎么侍奉陛下？”
画影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臣妾侍奉陛下，完全是为了二位姐姐，如今二位姐姐回宫，臣妾能见到娘娘与刘姐姐，便是从此再也不见陛下也是高兴的。”
韵婉这才缓缓地走到画影面前，对着画影行了一个极其不标准的礼，“方才，都是我的不是了。还请芳仪娘娘恕罪。”
画影忙地站起，又是回礼：“姐姐何须如此？姐姐高贵，将来位份必定在我这个卑贱的人之上的。您不用与我行礼的。”
韵婉只是冷冷地道：“那怎么成？宫中可是有规矩的，规矩不能废除。”说罢，便是执意要行礼。
最终还是盛萱的一句“行了，你们也别客气了，若是私下里便算了，人多了还是得顾着规矩的。”才算是将二人之间的争论给化解了。
画影对着盛萱很是亲热，一会关心盛萱的身子，一会又是关心盛萱可是习惯，一会又是说了许多盛萱入宫之前宫中的大事来。甚至她还命芷乔拿来了自己亲手炖煮的冰糖燕窝给盛萱来。
她含着笑意：“臣妾知道娘娘身子略有些不好，这一路上入宫也定然是劳累，所以臣妾特意早起炖煮了冰糖燕窝来。还请娘娘尝尝。”
盛萱接过燕窝，打开那白子盏一看，之间里面的的燕窝熬煮的极其软烂，倒是废了功夫与心思去熬煮的，便也拿起勺子尝了尝。
然而盛萱尝了一口，便是忍不住蹙眉：“这……里头放了人参？”
画影甜甜一笑，带着讨好似的神情：“前些日子陛下赏赐了臣妾一只百年山参，说是滋补身子是最好的。臣妾想着臣妾此身卑贱，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今次便拿来与燕窝一起炖煮，又加了冰糖，最是温补气血了。”
说罢，她嘴角依旧含笑，更是带着期许的神情看着盛萱。
只是盛萱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便将燕窝给放在一边了。
画影一愣：“娘娘……可是这燕窝不好？”
盛萱只是摇着头，更是示意双雯漱口。
一番漱口，盛萱自然是忙着整理仪容，画影焦虑不安，韵婉则是含着笑意打量着画影。
“我说芳仪呀，你这孝敬皇后娘娘的心思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如今，画影倒是开始有些小心翼翼了起来，“可是臣妾炖煮的不够好？不软烂够时辰么？”
韵婉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并非是你的燕窝制作的不够好，也不是你煮的不够软烂，而是……你这般炖煮燕窝，便是浪费了好东西了。更者……失去了燕窝本意了。”
盛萱许久才平复了下来，神色外表端正好了，这才平静中透着淡淡的冷漠对着画影道：“这燕窝，软烂是好，只是须得小火慢炖，才口感正好。你这燕窝口感太过绵密了些，想来是大火炖煮多了所致。想来你不仅是大火，还烧了过了时辰，失去了口感了。”
画影立在原地，有些紧张地搓着袖子，“臣妾……是用大火炖煮的，更者……想着多炖煮些时辰，这燕窝便好入口。”
韵婉面上的微笑如今已然完全变成了嘲讽的意思：“芳仪娘娘，不是臣妾说您，而是……您难道不知道，便是什么好东西炖煮久了，都是会变了味道的么？”
盛萱亦是皱眉肃声道：“过犹不及。”
“是是是。”画影便是神色极其慌张地行礼认错，“都是臣妾的过失了，臣妾下次定当好好制作。”
盛萱还没有说完，更是懒懒道：“还有，这人参本就味重，人参与燕窝放在一起煮，便是失去了燕窝的本味了。”
韵婉忙地凑上前去：“臣妾以为，燕窝只需清水加上冰糖小火炖煮便是了。”
盛萱点点头，则更加是显得一边手足无措的画影尴尬异常。
“画影，把这燕窝拿下去罢。吩咐尚食局，这半个月都别上燕窝与人参了。”
那分明便是嫌弃的意思。
此时双雯更是显现出了为难之色，“娘娘，您的气血不足之症太医说得吃这些补气血的东西啊！您这般停了这些半个月，可是拿什么去补啊？”
画影闻言膝盖便是如机械一般地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这都是臣妾的过失啊！您可万万不能因着臣妾的过失而耽误了您自己的身子啊！这般臣妾可是万死难恕啊！”
盛萱神色虽是平静，然而终究比之方才少了许多亲昵，“这事情与你没关系。你不懂这些，下次不要再犯便是了。”
双雯却是道：“娘娘三思啊！您身子要紧啊。”
盛萱被这么一劝，神色倒是严厉了起来：“叫你去你去便是了，这半个饮用阿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