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多告诉我一些吗，我祖父当年的故事。”
“当然可以。”龙头大王笑了笑，神色之中略带几分困惑，“只是大大王没告诉过你吗？”
沈愚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从来没细讲过，甚至临终遗训，不准沈家后人踏上修仙路。”
顿时，龙头大王深深叹道：“大大王他……唉，我们天下妖族受他恩惠太多了。”
沈愚山与铁心兰对视一眼，皆是心有戚戚然。
龙头大王沉吟些许，便缓缓道：“你是大大王的孙子，心兰是大大王的孙媳妇，你们有资格知道大大王的往事，只是我知道的也很少，你们姑且听听。”
闻言，铁心兰脸畔微红，沈愚山认真道：“请讲。”
龙头大王娓娓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是在……”
“且慢！”忽然一道喝声打断。
众人静了静。
然后，沈愚山捧着手心，对着师父杨醉咬牙切齿道：“师父，你又有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只是才刚刚睡醒，就听到你们在聊如此劲爆的话题，一时激动脱口而出罢了。”杨醉的声音淡极了，可听起来很欠揍。
沈愚山：“……”
龙头大王很有耐心的看着师徒两人斗嘴，长年待在巢穴里养伤的他，见什么都觉得很有趣。
不再理会气得头疼的沈愚山，杨醉直接对龙头大王说道：“我这蠢徒儿实力太低了，过早知道他祖父的事情对他不太好，请龙头大王见谅。”
龙头大王怔了怔，恍然道：“多谢杨醉先生及时阻止，否则我险些犯了大错，害了大大王的亲孙子。”
沈愚山：“……”
“对不起了，你祖父的故事，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的了。”龙头大王对沈愚山致歉道。
沈愚山哭笑不得道：“师父啊，你够狠，徒儿记住了。”
听到少年咬牙切齿的狠话，杨醉得意洋洋大笑道：“师父对徒儿狠一点，那是打在徒儿身，疼在师父心，你到底太年轻，不懂为师的苦心。”
沈愚山的脸色苦瓜一样难看。
“噗嗤。”
铁心兰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这对师徒俩也太有意思了，她在古仙剑派清修，从未见过这样调皮的师父，更没见过沈愚山这样心累的徒儿。
无奈之下，沈愚山只能岔开话题，抬头道：“龙头大王，我有一位朋友也被困在这里了，我知道你的妖怪手下正到处追杀人类修士，能不能求你手下留情。”
龙头大王闻言哈哈大笑，凝重之至的看着少年，极为认真道：“就凭你祖父沈临风三个字，天下妖魔俯首待命，又何来一个‘求’字？从今往后，只管吩咐我便是。”
沈愚山一时间讷讷不言，他被龙头大王的话惊住了。
铁心兰亦是吃惊的捂着嘴巴，水润清亮的眸子上下翩飞，目光在沈愚山的身上流连。
此处的一幕，若是对外人道，只怕是谁也不肯信、不敢信，足以匹敌辟火天王的强者，玉凌霄逆贼悬赏榜文里榜上有名的龙头大王，竟对一个寻常少年说出俯首待命的言辞。
这……未免太夸张，太不切实际了。
然而，这一幕又确确实实发生了，铁心兰确认自己没听错，也没看错，这真是不可思议。
只是，沈愚山不愿仗着祖父威名耀武扬威，依旧规规矩矩拱手作揖道：“无论如何，愚山多谢龙头大王。”
龙头大王不由得点了点头，心里对少年产生了些许的赞许之意，不骄不躁，谨慎谦逊，到底是无敌大大王的孙子啊。
“我不知道你要救谁，那里有一处水潭，龙巢里所有地道画面都会呈现于水潭里，你自己去找吧。”
沈愚山四下里瞟了几眼，很快便发现了不远处，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潭。
“相公等等我。”铁心兰摇曳着绿意裙摆，急匆匆追了上来。
沈愚山回首笑道：“你又叫我相公了，当初不是还要我给你写休书的吗？”
铁心兰小嘴微嘟，像个小女人般撒娇道：
“刚刚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嘛，我本不想连累你，又怕把真相告诉你，既连累了你，也害得你为我伤心，谁知道你也走上这条修仙路了。”
“这下好了，从今而后，我修仙，你也修仙，我们小夫妻俩一起耕耘，将来总有收获的一天。”
沈愚山看了眼心兰裙摆下露出的狐狸尾巴，不由得心中一叹。
也罢。
两人肩并肩走到水潭边。
走得近了一瞧，沈愚山与铁心兰皆是微微一怔。
只见，水潭中央之底，赫然有一个狰狞无比的龙头，整个龙头是从脖子处齐根斩断，血红的龙睛怒目圆睁，极为可怕。
这还不算什么，更加奇特的是这水潭底下沉浸的龙头，居然与龙头大王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时，龙头大王的大笑声传来。
“哈哈哈，亡妻死前太过痛苦，她的恐怖狰狞吓到两位了吧。”
龙头大王的笑声极为洒脱，但沈愚山与铁心兰却能听得出那笑声之中的悲哀苦涩之意。
沈愚山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只是奇怪，龙头大王为何与自己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
闻言，龙头大王凄厉一笑：
“你有所不知，我本族乃是双头蛟，我这一族雌雄同体，我与爱妻自打生下来便共用一个身体，既是同胞兄妹，亦是夫妻同心。”
“当年我夫妻二人追随你祖父大战玉凌霄，她替我挡了强敌的致命一击，结果强敌的灵元打入体内，她受尽反噬之苦，煎熬痛苦。”
“灵元反噬一日比一日扩散，若是再拖延下去，便会从龙头蔓延至身体，我和爱妻共用一个身体，她宁死不愿拖累我。”
“于是，她苦苦哀求，我不得已……亲口将她的脖子咬断……吼！”
龙头大王仰天悲嚎，泪水滚滚落入水潭。
“她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啊！”
沈愚山与铁心兰对视一眼，心下默然。
直到此时，两人这才注意到龙头大王脖子深处有一块巨大丑陋的疮疤，想必那便是他爱妻曾经的位置。
“唉，多少年了，还是放不下啊，罢了，你快救你朋友吧。”龙头大王从悲伤之中很快恢复了过来。
沈愚山点点头，便俯下身子。
屈起一根手指，指尖轻轻一点水面，只觉得这水潭冰冷彻骨。
沈愚山知道，这水潭里的并不是水，而是龙头大王思念爱妻的眼泪，几经数年，眼泪已然聚成了一泊小湖。
水潭冰寒无比，是龙头大王的伤心泪，泪中蕴含的悲伤之意。
指尖轻点水面，道道水波涟漪荡开。
水潭陡然一变，再没有了那恐怖狰狞的龙头，也没有了沈愚山与铁心兰彼此依偎的倒影。
整座龙巢赫然浮现，一条条通道，一座座洞府。
“你看，那里是我们先前与白蛇战斗的石洞密室。”铁心兰指着角落的画面。
沈愚山顺着铁心兰伸出的细嫩手指望去，只见那座石顶天穹之内——
乌照子伤痕累累躺在地上，始终不肯醒来，长孙无忧无微不至的照顾他，那白布抹去血污，小心擦拭疗伤药膏。
另一边，朱不让与他师叔大咧咧躺在地上休息，犹自喘息不定，时不时还给自己身上贴两张符箓，纤光一闪，伤口便愈合加快。
李青城闭目垂眸，盘坐吐纳，看得出他气色不错，在与大蛇战斗之时应该也故意保存实力，没有全力出手。
李修远则是在不安的走来走去，偶尔抬头看看白蛇有没有卷土重来，隐隐间能听见他念叨柳青莲的担忧呢喃。
“这水潭颇有神异之处，竟然能听见声音。”沈愚山与铁心兰皆是微微心惊。
龙头大王好笑道：“不仅仅能听见声音，更是能与之对话，我平常都是利用这水潭，对手底下的妖魔鬼怪发号施令。”
接下来。
沈愚山双目飞快掠扫，不多时，便发现了摘花山苑的踪影。
然而，摘花山苑众人的形势很不乐观，足足遭遇了三头大妖的围攻，白蛇，青蛇，人面鬼蜘蛛。
只见，白蛇好像冲锋陷阵的猛将，仗着一身皮糙肉厚的天生宝甲，挥舞着粗如大树、坚比钢铁的蛇尾，纵横捭阖，杀伤十足。
又见，那青蛇的画风截然不同，走的是鬼魅蛇蝎的路子，青蛇细长无比，游窜之速犹如鬼魅，冷不丁喷出一团毒液，毒性甚烈，极为难缠。
再看，那人面鬼蜘蛛更是了得，八只蜘蛛脚便如同八根长矛，不但挥动起来虎虎生风，而且蜘蛛腿上染有毒素，人面鬼蜘蛛仗着体形硕大，仿佛战车般冲来撞去。
除却这三只大妖将，又有小妖兵从黑暗里源源不断支援而来，数之不尽，密密麻麻。
妖氛炽烈，敌众我寡，面对如此恶劣之势，众修士苦不堪言，难以招架。
沈愚山眼尖，却是发现那无数小妖汇聚的潮水之下，若隐若现许多修士的尸骸，看来战况果然激烈。
须知道，在石顶天穹的密室里，沈愚山他们那么多人尚且制不住一头白蛇，现如今，摘花山苑众人却是面对足足三头大妖，又有无数小妖呐喊助威，情势确实危急。
铁心兰这时感慨道：“幸好摘花山苑运气不错，正好处于三岔口，凑巧遇到了其他几支队伍，众人合力这才能强撑到现在。”
紧接着，一直在人潮里寻找的沈愚山，突然发现了柳青莲的身影。
柳青莲看上去情况很不好，整个人喘息不定，随时好像要倒下来，而她还搀扶着一个娇小女修，那娇小女修脚步虚浮，好像是中了毒。
沈愚山立时抱拳道：“请龙头大王高抬贵手，他们虽然是来讨伐毒龙山脉的人族修士，可这并非他们的本愿，是辟火天王仗着玉凌霄的势力强行逼迫众派。”
龙头大王笑道：
“无妨，既然里面有你的朋友，我全放过也无所谓。”
“只不过，如果我亲自发号施令，恐怕你的朋友听到了，以为你和我有勾结，这可对你不太好。”
“我的意思是，不如你自己喊话吧，让我手底下的妖兵自行退去吧。”
沈愚山愣了愣神，这也可以？
然后，沈愚山俯身面对水潭，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公快点儿，他们危险了。”铁心兰不知道沈愚山想要救的朋友是谁，因此还很热心激动。
沈愚山不得已，咳嗽了几声，对着水潭里的影像大声道：
“抱歉，打扰一下。”
瞬息间，沈愚山的声音传遍了整座龙巢，龙巢里厮杀不休的人族与妖怪一时间呆住了，好像被定住了一般。
“是谁的声音，谁在说话？”
“这……好像是大王洞府里才能发出来的。”
“胡说！这根本不是大王的声音！大王才不会这么客气！”
“可是你仔细听，这声音到处都在回荡，只有大王才能在洞府里对整座龙巢发号施令。”
“等一下，莫非……”
众多妖怪心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纷纷被自己的想法惊吓住了。
“绝对不可能，大王功高盖世，辟火天王都不敢闯入龙巢，没有人能杀到大王洞府里的。”
妖怪们纷纷大摇其头，将刚才质疑大王实力的想法驱散了去。
然而。
“咳咳，我在龙头大王的洞府里，额……该怎么说，算了，所有的妖怪听着，立刻回来集结。”
陡然间，一片大哗。
妖怪们震骇无比，所有妖怪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攥紧了他们的心脏。
是人类在说话！
居然有人杀到了大王的府邸里！
天呐，这是何等匪夷所思之事！
“你到底是谁，你把我家大王怎么了！”白蛇一头撞碎岩石，愤怒无比。
沈愚山怔了怔，苦笑着看向铁心兰：“这瞎话该怎么编？”
铁心兰摊了摊手，做出无能为力的无奈表情，提醒道：“总而言之，尽快让妖怪们撤回来，放弃对大家的追杀吧。”
沈愚山点了点头，粗着嗓子张狂道：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笑得太大声，岔气了。
沈愚山尴尬无比，铁心兰则是捂嘴偷笑，时不时拿温润的目光偷偷看他。
“嗯嗯，是这样的，总而言之……”
沈愚山正抓耳挠腮，苦思瞎话之时，忽然灵光一现。
“对，没错！我沈二郎已率大队人马杀到龙头大王洞府门前，此獠已然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等等，龙头大王好像要爆发了，所有人快撤回地面！”
顿时。
所有人与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可恶啊，快回去救大王！”白蛇悲愤怒骂，当即大声一喊，所有妖怪俱是潮水般涌向了龙头大王洞府。
危机解除。
所有修士皆有些恍惚。
沈二郎是何人？
角落里，搀扶着师妹趁机歇息的柳青莲，听到此处，不由得惊呆了。
“沈二郎他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居然杀到龙头大王的洞府门前？”
当即。
柳青莲抬头高喊道：“是沈二郎吗？”
随即，沈愚山回应道：“是我，柳姑娘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柳青莲顿时委屈落泪，抹着泪痕开心道：“我没有受伤，只是我的师妹中毒了，你快来帮帮我。”
旋即，沈愚山大喊道：“莫慌，我立刻就来！”
柳青莲立刻安心了下来，整个人早已没了力气，仅仅只是求生本能在撑着，很快便靠着石壁坐倒在地。
沈愚山正欲起身去救，不经意间瞥到身边的铁心兰。
姑娘看上去有些不开心，闷闷不乐。
“你听我解释！”
铁心兰摇摇头，按捺心境道：“救急如救火，有话等会儿说，你快去吧。”
“这……”沈愚山踌躇片刻，断然道，“等我回来跟你解释，我与柳姑娘是好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纯洁的很。”
说话时，沈愚山的身影一阵风走了。
“咚”的一声。
铁心兰羞恼气急之下，一手掌拍在冰冷的水潭之上，水花四溅。
然而，铁心兰的手掌亦是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水潭的寒意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我就是说说而已，他怎么就真走了。”
俄而。
龙头大王应声而笑，道：“此子，倒与我年轻是一模一样，真是懵懂无知，不通风情啊。”
话音刚落，思念爱妻至深的龙头大王便又留下泪水。
一颗颗馒头大小的泪珠儿滚落入水潭，水潭的寒气愈发深沉了。
铁心兰见龙头大王伤心，忙安慰道：“抱歉，我刚刚其实说的是反话，其实我家相公救人心切，我很高兴的，嗯，真的很高兴。”
龙头大王甩了甩头，叹道：“你刚刚说话的神态，像极了我爱妻在世时的模样，女人呵，多数是口是心非，可惜我当年不明白，现在也没机会弥补了。”
说着，又难过了起来。
铁心兰顿时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
这时。
一声怒焰滔天。
“龙头大王，为何还不现身！”
“我辟火天王已经休养好了，再战如何！”
龙头大王愠怒道：“此人好生卑鄙，竟欺我伤势不愈，想要熬死我。”
铁心兰忙劝道：“龙头大王不要受挑拨，就安心待在此处，那辟火天王畏惧于龙巢复杂地势，不敢进来的。”
龙头大王则是苦笑道：
“心兰姑娘有所不知，我能躲，可我手底下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躲不了。”
“你就好生待在此处，你手上有怨憎会，那是最好的信物，我的手下们会听从你的指令。”
“待会儿，我手下的妖怪便会过来，你就帮我安顿他们，告诉他们我安然无恙。”
“好了，本王去也！”
当即。
“吼！”
一声龙啸长鸣。
只见一头大龙，义无反顾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