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柳云绮那边出事之后，孟南珺已经许久没跟她斗嘴，无非就是顾忌着她情绪不大稳定。然而在外头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完全，孟南珺只觉怒从心中起，实在是没能忍住。
只是骂出这一句之后，孟南珺心中虽畅快了一些，柳云绮却将她记恨上，拿起茶盏就朝她砸了过去。
“我就说为何大哥会如此强迫于我，原来都是你从中作梗。孟南珺，我自问这些年待你还算不错，你怎能如此对我？”
柳云绮声音之中已有几分哑，却还是声嘶力竭一般地喊了出来。孟南珺明明能躲过那个朝自己砸过来的茶盏，却待在原处丝毫没动，任由有茶水打湿了自己的裙摆，滴入鞋袜，带来一阵令人不适的粘腻感。
可孟南珺的心却已经凉了半截，好不容易才压下鼻尖的酸涩，莫名其妙地就有些释怀。
“我也没打算掺和进你的事情里头，毕竟讨人嫌的事情我一向干不来，可有人委托我查明案件，我不得不管。”
眼前的人已经有几分陌生，孟南珺也就不打算再由着自己对她心软，于是将自己手中拖着的麻袋随手往前一丢，里头周井的尸体就摔了出来。
柳云绮哪里见过这些？当即就朝后退去，只是因为她一直坐在床上的缘故，背后就是墙面，也叫她退无可退。
“仔细瞧瞧，虽然就只剩下半张脸了，可你应当也知晓他是谁才对。”孟南珺没有丝毫委婉，将麻袋往后一抽，就露出了尸体的全貌来。
柳云绮不得已只能看过去，却只见到半张熟悉的脸。
是周井。
那天两人之间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之中，柳云绮只觉得头疼欲裂，抱着脑袋喊了好几声，柳云谨到底是有些不忍心，刚想要上前安慰，却瞧她又抬起了头来。
“我认识他又如何？”柳云绮问道。
孟南珺见她这个样子，就知晓与她说不出什么头绪来，干脆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招魂幡放在尸体背后。
“有些事情你不愿承认，那我就让他亲口说与你听。”
随着一道灵力打在招魂幡上，朱砂画就的纹路也闪着点点碎光，很快就凝成了一个半虚半实的人影。
“你是何人？”孟南珺问道。
那虚影才刚刚凝聚，反应还有些慢，过了片刻才十分顺从的回答：“我名周井。”
“家住何方？”
“皇都。”
“因何而死？”
接连两个问题都毫无意外地被他答出，可当孟南珺问到这第三个问题之时，周井却明显微微怔愣住。
“我……死了？”
他说着慢慢垂下头去，将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翻了又翻，面上带着困惑之色。
孟南珺召回的，只是还没有被那阵法吸收殆尽的一缕残魂，可哪怕就是这么一点，也是得亏了周井才死不久，而阵法也没那么快就将魂魄炼化。
所以这缕残魂虽不至于心智不全，却也对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有些迷茫，并不知自己已经身死的事实。
孟南珺心中忽觉有些悲凉，即便她知晓眼前这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可即使他奸滑刻薄，手上没沾上人命，便是无辜。
“我死了？”残魂慢慢的又重复一句，翻转手心的动作却猛然顿住。
因而透过半虚的手心，他瞧见了自己的脚。
“我死了……”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个现实，周井瞪大了眼睛，其中除了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愤恨。
残魂因那怒气渐渐有些失控，前些无法凝聚，孟南珺赶紧念咒替他稳住形态，也迫使他找回了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
“周井，你因何而死？”孟南珺再问了一次。
周井紧紧握拳，眼睛瞪大几欲夺眶而出，声音之中也夹杂着极大的恨意。
“周许杀我！”
“以何手段？”
“毒虫……数以百计的毒虫……将我的身子啃食……我绝不会放过周许！”
话音刚落，那缕残魂就爆裂开来，竟是承受不住这强烈的怒火。
孟南珺也无法挽回消散的亡魂，只能任由它在自己眼前绝迹，也在这个世间绝迹。
原本就破败的身体此时也迅速变成它本该有的模样，干枯，腐臭。
“现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孟南珺隔绝了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冷声问道。
柳云绮面上神情十分复杂，心中估计也是天人交战，可最终还是被那蛊虫操控了心性，咬牙恨恨说道：“那又怎样？他诋毁与我，周郎也是替我教训他。这种人本来就是死不足惜，我又何必为他怪罪真正为我好的人？”
孟南珺听着嗤笑一声，只想自己和她是说不通了，于是叫住高繁将尸体收好，自己则是不发一言地离开。
然柳云绮见她要走却并不放过她，口中骂道：“你且死那条心就是，我与周郎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分开。”
“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孟南珺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柳云谨从旁听到了现在，此时目光在亲妹妹和孟南珺之间稍微一转，便跟着后者一起出去，并吩咐二管事务必将人看好。
“云绮也是被蒙了心，并非有意和你说那些伤人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柳云谨劝道。
孟南珺颇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早在几天之前，她都说要与我断绝关系，如今会说这些话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大哥放心，我不会为这种话生气，可经此一事之后，我与她的关系也是走到头了。”
柳云谨自问，若是自己遇到相同的事情，恐怕只会比她更加无情，然而另一人是自己的亲生妹妹，他就只能长叹一声，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大哥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她闹了起来，柳家的管事不一定敢忤逆于她。”
听得此言，柳云谨也觉得她说的在理，于是让她回去小心，自己就赶紧往院内走去。
“瞧瞧，还不是对自家妹妹更亲一些，这么月黑风高的，也不见多送我一程。”孟南珺随口抱怨了一句。
高繁哪里不知她并非是在意这个，要知晓和她最好的从来都是柳云绮，她还真不怎么在意柳云谨的想法。何况她心中也是清楚，之所以没想过送她一程，只是因为柳云谨深知自己的身手，有他跟着绝不会出半点闪失。
“这尸体咱们也不能往顾家搬，毕竟如果让他们知晓了，明天定要将我送官。如此一来，只能麻烦你陪我再去府衙走一趟了。”
高繁自然是丝毫怨言也无，扛着尸体跟在他后头，就这么一路进了府衙。
停尸房里头的尸体除了自己拿出去的周井，其余可谓是一样没少，即使早上才有人来闹过。
不过想想也是，府衙现在就算有那么多当差的人，也实在是群龙无首，能记得给上个锁就已经这十分不错的事情了。
“好了，咱们回去吧。”孟南珺环视了一圈，这才对身边的高繁说道。
高繁自然也是听了她的话，先行一步在前面引路，还不忘回头关心于她有没有跟着自己。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路回到顾府，因为怕惊扰了守门的人，干脆直接翻墙进去。
梨书等了许久才将人给盼了回来，心中自然是欣喜，连忙上前来问收获。
孟南珺却摇了摇头，让梨书先去歇息，倘若再有什么好奇的，明日再一一说给她听
等到两人都走了以后，孟南珺却收敛了一脸的轻松，转而换上几分怅然若失。
夜已经深了，孟南珺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在屋子里头转了两圈，干脆跃到了屋顶上。
院子里头生长着不知名的小花，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开的绚烂无比，孟南珺不由回想起小时候和柳云绮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的柳云绮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自己却顽皮的不行，时不时就要给身上沾上点灰，上树掏鸟窝这种事情，有段时间可谓是做的不厌其烦。
柳云绮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
浅粉色的衣裙，如墨的黑发在两边扎成两个小山包，还挂着两束精巧的小铃铛，白白净净又十分可爱，打眼一瞧就知晓是个真正的女孩子。
孟南珺则是穿着练功服，脸上东一块西一块都是不知从哪蹭上的灰，一只手抱着树干，一只手抱着鸟窝，就这么吊在了树上。
“哥哥在做什么呢？”
软软糯糯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边，孟南珺记得自己不光认下了这声哥哥，还硬是瞒着人家过了好些年，这也是为何柳云绮转了性子，便瞧她哪哪都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毕竟从小就以为她是个男子，甚至在情窦初开之时，柳云绮还设想过她会不会就是自己以后的如意郎君。
想着想着，便记起了十分久远的事情，孟南珺有些无奈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浑然一副释怀的模样。
可也不知是不是下手重了，敲完之后她就感觉到眼睛干涩难忍，随手一揉，就揉出了一点点水光。
最后是点点晶莹顺着脸颊滑下，孟南珺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