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往事尽入水面中
江酌2020-01-19 10:393,497

  “可要来看看,这两位生前的故事?”见孟南珺情绪也稍稍有所缓和,老人便提了一句,也算是挑开话题。

  而孟南珺也确实是对二人的过去感到好奇,犹豫片刻,便点了头。

  老人有一方铜镜,略有些枯槁的手在上头一拂,就如层层水波荡漾,浮现出当年的过往。

  丝竹管弦悠悠而来,在细雨之中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待得乐声渐近,一艘船舫现入眼帘,在素水之上漾起波澜,如那薄唇轻启一声细语,缓缓流过心间,却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这戏中角儿写的是位名妓,你这般清冷寡淡的模样,如何能演得好?”乍然一声斥骂在台下响起,女子面含怒意,望向台上少女的目光中带了些怨毒之味。

  一旁的人也是有些看不下去,方借着上茶的由头,上前轻声劝道:“师傅也别责怪琴儿了,她年纪还小,更何况前些时日才遇得那样的事情,总是要时间缓缓才好。何况她是主子带回来的人,师傅哪怕在戏楼里头身份高,也得稍稍收敛着些。”

  此言一出,女子咬牙瞪了那人一眼,责骂的话语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也不知是不忍心,还是对那句劝说中隐含的晦涩产生了些许惧意。

  “今儿个就到这吧,你先回去好好琢磨。”

  少女应了一声方才下了戏台,而自始至终,她面上除了平静之外,未曾表露过任何情绪。

  待得少女行至门前,门外比她稍大几岁的少女理着袖口进来,神色悠闲却又傲慢,她抬眸望了少女一眼,轻嗤出声。

  “活脱脱一个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少女没有反驳,只是敛眸从她旁边侧身而过,轻掩了门,将里面的一切与自己隔绝开来。

  每当将要开场之时,船舫总是要喧闹一阵,毕竟戏坊名扬在外,一座难求,幸为入幕之宾,自然是值得高兴一番。

  少女等在船尾的厢房之中,听得隐约的议论之声,而随着琴弦轻一拨弄,便是一场鸦雀无声。

  她随着乐曲细声低语,未着彩衣也未施脂粉,举止间便少了一份台上人的矫揉造作。

  一曲唱罢,正是到戏中名妓登台将要名声大噪之时,而她也只习到这里。

  师傅说她演不出戏中人的感情,是因为她琢磨不透无所感悟,因而入不得戏中。

  可这世间苍凉人生百味,又怎能如此轻易便体会清楚?

  “我看你倒是比台上的人唱的还好,怎么上台的不是你?”

  少女循声望去,只见半掩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边上倚着一位身着素白衣衫的翩翩公子,手中把玩着碧玉折扇,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师傅说我还没有上台的本事。”少女总觉对男子有些亲切之意,便不做隐瞒,“我不懂入戏,演不出那百般情绪千丝万缕。”

  男子闻言却是轻笑出声,“戏子入戏,无非两种,一是将自己代入戏中角的人生之中,二是将戏中的故事唱出自己的风采。”

  “是要沉溺与别人的浮生悲欢,被别人的一怒一喜左右,还是要喜怒随心自成一派,不过是看你自己的决定……”

  少女不懂他说的意思,只觉他好似个中老手,又好似鲜少会来这种地方。

  而她未曾料想到的是,那日她登台一曲,便是引得男子仿若痴迷,斥重金将她赎回,还糟了家中一顿毒打。

  “我想将你接入我的院中,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只朝我一人献媚。”

  男子这般说着,嘴角亦是挂着叫她沉沦其中的温和笑意。

  高琴其实也想不明白,自此之后许多年,直到她魂飞魄散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深深陷入了那一抹笑意之中。

  于是数年为他唱曲儿,为他跳舞,亦是被他困在了一方庭院之中,寥寥草草地走完了自己的一声。

  而这些,皆是后话。

  自来这府中已经半月有余,那位从戏坊中将她带回来的男子不仅没有在意她的生性凉薄,反是放下身段对她照顾有加,让她心中惶恐不已。

  是否有所图谋,又能在她身上谋得什么,这些尚且不知,就像她不明白自己是何身份一般。

  刚入戏楼的那段时间,她的思绪总是不大清明,像是受了什么重创,将过往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于是师傅便说她是故人之女,说她自小便在戏坊中长大,可坊中的人对她都生疏地很,“琴儿”这一名唤,她听着觉得熟悉,可一落于纸上,却是看得十分陌生。

  并非是不识得这二字,而是缺了一个姓,她便实在想不明白。

  这若不是她的身份,那么她的身份又是什么?

  自落花间幽幽转醒被戏坊的人,她的记忆,就只从这里开始。

  半掩的窗经风一吹,吱呀一声听在耳中似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可入眼的不是刺目的光,而只是柔暖的景象。

  落花随风打了个旋儿归入,终是尘土之间,可她的归宿又在何方?

  一旁放着的琵琶尚是新的,连音也未曾调过,男子只将它放在那儿,可戏坊中的人分明说她是不通音律的。

  疑虑太多,惹得人心绪烦杂,她拿起那把琴瑟,指尖轻抚而上,轻拨两下,那抹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直让她将一曲拨地杂乱无章。

  那些疑问似叫嚣着,不得真相便不愿罢休一般。

  “好好的曲子,硬是让你给糟蹋了。”男子语中半带笑意,却不带讽刺与责怪,他将琵琶从她手中拿开,轻放回了原处。

  “有何烦心之事,可以与我说说。”

  她望着眼前人,看他眉目柔和,只觉似曾相识,可目光流转一遍,却寻不得一丝痕迹。

  思及此处不免自嘲,既什么都忘了,又能寻到什么?

  “你认识我吗?”她问。

  若不相识,又何必将她逃离牢笼?又何必对她温柔相待?

  “你我在船舫之上那一面,当是初识。”

  “那你为何要将我带出戏坊?”

  男子却是笑笑,“你喜欢那里吗?”

  她摇了摇头,那个说是她“家”的戏坊之中,着实不让她留念分毫。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个理由?”男子面上的笑意微微敛去,问道。

  “若我偏要知道呢?”

  看她目光坚定,他却难得有了三分犹豫,只是不消片刻便又笑起,云淡风轻道:“不过是怕你在那戏坊中受了埋没,我在城中有一处寻乐之地,你可愿来?”

  “小女子学艺不精,恐怕有拂公子期许。”那话语中带了丝落寞,却又让她不免觉得可笑。

  男子却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我说过你便是你,所以不必活出戏中人的模样。何况你的一切都是空白,以此来体悟那些纸上浮生,岂不是更能让你了解这人生百态?”

  ……

  层层叠叠的纱幔似是天宫中飘渺的云雾,而那身影更是如同戏于云间不知纷扰的仙子,连着歌喉也多了几分空灵,宛若天籁。

  “早便听说这吟欢楼中戏唱的独特,今日得见,果真是独具一格。”身着华服的公子朝着身边的人轻言一句,却是发现同伴早便是听得入神。

  而再观其他人,或是微微点头称赞,或是与身边人一样仿若置身凡俗之外,心中免不了感慨一出戏也是能将人感染至此。

  大厅之中燃着的沉香幽幽淡淡,华服公子回过头去,却是免不了心中隐隐升起了些怪异之感。

  一曲唱罢,这才是一出戏开始的地方,人影缓缓而出,一颦一笑一怒一喜,轻柔似水,天生傲然。

  “这便是你之前与我所说的那人?”阻绝了视线的屏风之内,男子瞥了一眼台上,问着对面的人。

  而那人只是望着台上的人,回答地有些漫不经心。“是,却也不是。”

  “这般模棱两可的说法,倒不像是你的做派,就好似以往叫你去花街柳巷你总不屑一顾,如今却连戏楼都买了下来,就只为博美人一笑?。”

  “你从不曾了解过我是何人,便不能断言我与以前是否相像。”

  男子一笑,未曾将他这一句冷淡疏离放在心上。

  “李画前些时日还与我提过你的行踪,你是真不准备回去看一眼了?”男子又问。

  听得此处,那人才是转过头来,一双眸子里满是森冷,“你与她说了我在何处?”

  “倒是没有,我知道你一定不欲与她相见。只是洪钰,一直将目光停留在一人身上,你难道不会觉得厌倦?何不像咱们一般,流连于群花之间,逍遥自在。”

  “到了这般年岁,我也该定下来了,否则我爹真要找个旁支的孩子来继承家产,我可没处哭去。”洪钰兀自斟了一杯酒,复又将目光转至台上,“何况她是难得叫我一见倾心的人,我将她放在宅院中那么些时日也没厌倦,大抵就是遇着了对的人了吧。”

  “何况就算是待得腻了,换人宠着也是一样,她没权没势,可没法给我施加什么压力,多自在?”

  男子一笑,“这天下这么大,女子众多,以你洪家少爷的身份,倒是能够你换上一段时间。”

  那一声笑正逢上戏至停顿之处,便是愈发明显了一些,即使后边儿的话压低了声音,台上的人却还是因这不明的笑意微微一顿。

  洪钰朝着台上的高琴笑笑,似是让她安心一般。

  “她是逃难到此处的吧。”男子显然是看见了二人视线交汇之时台上人的笑意深了几许,于是问出口的话带着些意味深长。

  “是又如何?”

  “若是无亲无故的逃难之人,那就不必担忧了。”见洪钰没有表态的意思,便继续道:“可如果她家中非富即贵,远比你洪家还要厉害,你可就要小心了。”

  “别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还要赔上性命。”

继续阅读:八十一 旧时无奈又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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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侯夫人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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