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天宝知道大哥、大嫂对赌博深恶痛绝，哪里敢告诉他们，以前的钱早被两口子打牌输了个底儿掉。现在每个月的工资和母亲的生活费，还不够王淑娥打麻将输呢。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找个合适的理由搂搪塞，吱唔了半天才低声说道：“大嫂，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小辉生下来就是老太太带着，被宠坏了，不想上学，干活又怕辛苦，整天窝在家里打游戏，还要吃好的，穿好的，家里负担实在重啊。”
崔月婵笑道：“小辉现在不是没有奶奶护着了吗，书实在念不进去也没法勉强，送他出去学门手艺吧。”
看这局势，自已的工作是无望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争取把儿子的事情落实了。见崔月婵关心儿子，立刻就顺竿爬了上来“我跟淑娥也是这样想的，就是想让小辉跟令仪好好学学，以后也做大生意。”
崔月婵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回答，只见女儿慢慢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忙上前扶着她“不好好躺着，又出来干什么。”
费令仪在沙发上坐下，慵懒地笑道“听你们说得热闹，也想出来听听。”
费天宝早听见费令仪在里面跟人通电话，这时尴尬地笑道：“令仪也在家呢，我听说你身子不大好，所以来看看。”
费令仪笑道：“多谢三叔，我好像听三叔说小辉要跟我学做生意。”
费天宝看到了一线希望，连忙点头“对对对，咱们家就数你最能干，最有出息了。你是他亲姐，多裁培他，等他以后赚了大钱，一定会报答你的。”
“可以！”费天佑笑着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兄弟俩同时睁大了眼睛。
费令仪收住笑容，冷冷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不给他一分钱，也不给他饭吃，让他一个人到社会上，先学会了生存，然后再来找我。”
费天宝大吃一惊“令仪，这不行的，小辉他从小没吃过苦，什么也不会，不给他钱，他会跟我拼命的，要是再没有饭吃，那不得饿死了。”
费令仪笑笑“那我就没有办法了，说到底，还是你心痛儿子，不愿意让他吃苦。你现在不过是想找一个人代替你照顾你儿子，对吧。三叔，再这样下去，小辉真的就毁了。他没文化，学做木匠，泥瓦匠这些手艺也能养家糊口。做生意需要智慧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这些他一样不具备，神仙拿他也没办法。”
费天宝不甘心“令仪，这个儿子我是真没办法了，你是他亲姐，你不拉他一把，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来没饭吃？费天明跟我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都能帮忙，小辉你怎么就不能伸把手呢？”
跟三叔这样的人讲道理真是浪费口舌，费令仪无奈地说道：“三叔，我做企业是要赚钱的，不是开慈善机构。你真想你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就按我说的办吧，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跟三叔对话真的累人，要不是为了替费天佑解围，她可不愿跟他废话。她想起费天佑可能还给不少费家村的人承诺过，因此又接着说道。
“三叔，麻烦你回去给村里人带个话，如果有人想到食品厂工作，请他们到公司找刘大明和江致远报名，食品厂招工是他们在负责，找其他人没用的。我爸身体不好，就不用再来找他了。”
费天佑想再创辉煌，为老家村民带来福祉的愿望落空了，心里空落落的不说，还总觉欠了村里人的债似的。费家村人用人前不用人后的毛病他是知道的，没事钻在一起无事还要生非，现在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议论他呢。想起这些，他心里涌起一阵烦燥，这时接过女儿的话说道。
“三弟，你大哥已经老了，跟不上时代潮流，再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你还是回去安心伺弄好地里的庄稼，照顾好妈才是正事。小辉的事情，你要觉得令仪说得有道理就照她的话去做，你要愿意还这样养着他，就随你吧，别再幻想谁还能替你养儿子了。”
大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费天宝心里一阵愤怒，谁让你给了我希望又亲自把希望给掐没了呢，自已没本事让自已女儿给赶下台，还好意思说我。但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因此，二话不说，站起来扭头就走。
崔月婵想拉住他“三弟，你这就走啊，还是吃了午饭再走吧。”
费天宝不理她，径直走出门去，把大门摔得山响。
回到家里，王淑娥的牌局早摆开了，几个人正打得火热，见男人垂头丧气地回来，知道又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理会，自顾地打着自已的牌。
费天宝火了“这都几点了，打麻将能当饭吃？妈摔成那样你还有闲心打麻将？”
王淑娥刚赢了两把大的，就想趁今天手气好，多赢点回来，再加上刚在在牌友面前吹牛说这个家她在当家做主，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示弱，于是低着头边理牌边说“老娘打麻将你在旁唧唧歪歪胡咧咧啥，你以前打牌输了多少钱我没找你算账，现在我打麻将你也不许在那说三道四。”
她麻利地打出一张牌，接着说道：“我早去看过妈了，她在睡觉呢，她平日里精神那么好，摔破点皮打什么要紧，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呢。你要饿了就自已做饭吃，要是不饿就赶紧上地里干活去，别在那啰哩啰嗦的。”
接着又对旁边的牌友说道：“别理他，我们继续，该你摸牌了。”
王淑娥的满不在乎把费天宝激怒了，大嫂说的话没错，大哥给的钱足够两个人在外打工挣的工资了，要不是这倒霉婆娘整天打牌把钱输了，自已何至于落魄到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出门打工挣钱养家。
他上前一把将麻将桌抛了个底朝天，麻将“噼哩啪啦”滚了一地，就这样他还不解气。他试图把地上的麻将踩得稀烂，可能是麻将太结实，反倒把他的脚硌痛了，他飞起一脚，将地上的麻将踢出老远，嘴里还囔着“老子叫你狗日的打麻将，打麻将……。”
王淑娥刚拿一手好牌，正准备赢一把大的，不料却被费天宝坏了事，把桌子掀了，不禁大怒“你狗日的费天宝，凭什么掀老子的桌子，你他妈的不想过日子，老娘跟你拼了。”冲上前就跟费天宝扭成一团。
其余人见两口子打起来了，也不敢劝，忙作鸟兽散了。
费天宝今天早上就憋着一肚子的气，现在有机会撒了出来了。他对着王淑娥就恶狠狠地拳打脚踢。王淑娥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她也不是个善茬，伸手只往他脸上、脖子上拼命地挠，手够不着，连嘴也用上了，费天宝一拳打来，她抓住就咬。只一会儿功夫，王淑娥身上就全是费天宝的脚印，可费天宝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脖子上，手上全是王淑娥的抓痕，一只手还被王淑娥咬得流了血。
费令辉在自已房间里打游戏，父母在堂屋里吵架，起初他并没有理会，反正这事在他们家早就是家常便饭，他已经习以为常。后来听外面打得惊天动天，他连游戏也打不下去了，这才出来大喝一声“你们烦不烦啊，在家里打什么，把家里东西打坏了不用花钱买吗？要打，出去打够了再回来。”
费天宝见儿子竟用这种口吻跟自已说话，父母打架不说来劝，反倒火上浇油，让出去打。心里就更火了。冲上前去就给了儿子一个大耳括子“小兔崽子，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看老子揍死你个鳖孙。”
费令辉触不及防，被他老子一个大耳括子打得金星四溅，也不客气，转身抡起一把椅子就朝他爹砸过来。
“有本事你再打我一个试试。”
费天宝被儿子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他气得浑身发抖，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现在居然要跟他对打。他刚才跟老婆对打，也只能叫惨胜，如果母子二人一起联手对付他，他可不是对手，他茫然地看了看满地狼籍的家，顿时泄了气。踉跄着走了几步，颓然地坐在地上。
良久，他招起头，似乎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刚受过伤的老母。他有点奇怪，老太太虽然老年痴呆了，可每次他们两口子吵嘴打架，她都会异常地兴奋，跑过来跑过去地瞧着，嘴里还会嘟囔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今天闹这么大动静，她怎么没出来看热闹呢？
他心里一紧，赶紧走到母亲房间，见老太太脸色苍白，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仿佛不知道他进来似的。
他大声喊道：“妈，你现在还痛不？”
老太太无神的眼珠略略地转了一下又停住了，嘴唇吃力地动了一下，似乎发出了一个声音，费天宝把耳朵伸到老太太嘴边，才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饿！”
费天宝这时才感觉到自已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他走出母亲房间，来到灶间，生火煮了碗面条自已吃了，才给老太太煮鸡蛋。
等他端到热腾腾的鸡蛋来到母亲床前，发现母亲的身子似乎有点僵硬了，他心里有点害怕，仍强撑着把她扶起来，将被子塞到她腰后，勉强让她坐着。
“妈，我给你煮的荷包蛋，快趁热吃吧。”
老太太看见食物，睛睛倏地亮了一下，又黯了下来，手却无力地耷拉了下去。费天宝只得找了个勺子来喂她。
老太太吞咽功能好像有点困难，只吃了两口就摇头，再也不肯张嘴。费天宝只得把她放平躺下来，端着老太太吃剩下的鸡蛋逃也似地出了这个屋子。
这屋子里的气味实在太难闻了，任谁在里面呆着也受不了啊。
他心里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恐惧，突然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他希望能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让自已龟缩起来。然后，放眼望去，他竟没有一个可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述的人。他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默默地扛着锄头来到地里，仿佛只有这片被太阳晒得快要皲裂的黑土地能承载他所有的痛苦，在跟这不起眼的土疙瘩将劲的过程中，他才彻底地发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