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昕把车开得又快又稳，很快就把老太太送到滨江市人民医院急诊室。
值班医生一看，立即说道：“典型的破伤风症状，快，立即送急救室抢救。”
“破伤风！”费天佑愣住了，在他的记忆里，破伤风这个词几乎已经消声匿迹，成为历史，没想到自已的母亲竟会得了破伤风。
他坐在急救室外的走廓上，懊悔不已“黎昕，我真后悔，实在是不该把你奶奶交给老三两口子啊！你今天也看到了，奶奶在老三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简直比犯人还不如。奶奶是你送回来的，你还记得吧，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虽然脑子不好使，可她身体多结实啊。给她几块钱，能让她高兴地玩几个钟头，像个小孩子一样。这才几个月，就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可怜妈辛苦了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老了，竟落得如此下场。”
黎昕在旁宽慰他道：“爸，你也不要过份自责，你也是一番好意，想着三叔也是奶奶亲生的，一定会善待她。他们经济困难。你出钱他们出力，这本来是很合理的安排。谁能知道三叔和三婶竟是蛇蝎心肠，如此虐待奶奶呢。”
费天佑却仍絮絮叨叨地说着“你三叔他们心肠多狠恶啊，家里那么多间房子，硬把她安置在一个杂物间里，地上那么多东西，别说是老太太，就是年轻人不小心也会摔跤。唉！我也有责任啊！这么多年了，我竟连一次也没进过老太太的房间。如果把奶奶交给他们，我能不时地回老家去看一看，知道她在乡下过得不好，及时采取措施，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悲剧了。”
黎昕了解费天佑的性格，特别善良，容易轻信别人，又爱感情用事，动不动就以救世主自居，其实在别人眼里，他真没自已想像的那么重要。这次主持天港工作，要不是被费令仪及时发现，果断采取措施，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奶奶的事情他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明知道三叔两口子不靠谱，却还把老年痴呆的老母亲交到他们手里，而且对他们没有任何约束，以为只要自已出够了钱，就心安理得了。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岳父自责成这样，他埋怨一下又有何意义呢，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这个处于极度悲痛中的老人。为了摆脱这种难堪的局面，他对费天佑说道：“爸，妈和令仪还在家担心呐，我还是打电话告诉她们一声奶奶的情况吧。”
费天佑这才点头道：“行，你打电话吧。”
费令仪在家正焦急地等着消息呢，黎昕电话只响了一声她就接了起来“喂，黎昕，现在奶奶什么情况？”
黎昕怕怀孕的妻子着急，斟词酌句地说道：“奶奶现在已经进了急救室，医生正在里面抢救……对，是市人民医院……你可千万别着急啊，听医生的话，好好卧床休息，不许乱动，医院里的事有我呢。”
好容易急救室的门打开，一个医生从里面出来，费天佑和黎昕忙迎了上去，异口同声地问道：“大夫，病人现在情况咋样？”
医生摇了摇头“你们都是病人的家属？”
费天佑忙道：“病人是我妈，这是我女婿。”
医生的眼里满是不屑“看你们一身的穿着，也像是有身份的人，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起码的医学常识。老人竟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得了破伤风，实在太不应该了，这病只要打一针破伤风针就能避免的。”
医生见两人都低着头，满脸的羞愧，不再责备他们，只接着说道：“这病的死亡率很高，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另外，老人的身体极度虚弱，明显营养不良，要熬过这一关，恐怕有点难度。”
费天佑用颤抖的声音哀求医生“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救活她，花多少钱我都愿意。我妈这辈子太苦了，她不能这样就走了啊。”
医生冷冷地说道：“要想孝顺，不必等到老人生命垂危的时候才想起来，钱再多，也未必能买来生命，医者仁心，我自然会尽力。”说完，扔下他们就走了。
从医生蔑视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认为这两个有如此身份的人，竟干出虐待老人的苟当。这让费天佑百口莫辨，更加悲愤。
费天宝来到医院的时候，老太太已经从急救室里推出来，送到病房里安置下了。
费天宝跑得满头大汗，费天佑他们走的时候，他想上黎昕的车，却被费天佑凌厉的眼神吓住了，连车门都不敢摸。现在惴惴不安地站在母亲病床前，小声说道：“大哥，妈现在咋样？”
费天佑倏地抓住他的衣襟，怒目圆睁，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给了你这么多钱，你们就这样照顾妈的？说，妈为什么会摔，到底在哪摔的，出了事情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又为什么不给妈打破伤风针？”
这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打得费天宝晕头转向，他语无论次地说道：“大哥，这事不能怨我，上次王淑娥从你那里把妈接回来后，她仗着有你撑腰，我就管不了她了。她拿着你给的钱，整天约了人在家打麻将，我跟她打了也打了，骂也骂了，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啊。”
“那你就不会告诉我吗？自已的老婆都管不住，真是枉为男人。”
费天佑有点吃惊王淑娥的变化，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弟媳妇就是个典型的受气包，成天不是挨婆婆骂就是被丈夫打，一副小媳妇模样，挺可怜的。如果三弟说的话属实的话，那真是太可怕了。
他见三弟哭得凄惨，想起父亲走的时候，三弟才刚出生，心里又软了下来，不禁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只是仍然怒气难消。
“为什么要撒谎说妈是在院子里摔的，她房间的那一滩血迹是怎么回事？”
费天宝结结巴巴地说道：“妈确实是在屋里摔的，当时淑娥想给她洗干净了带她来看你，只是妈不喜欢洗澡，一看见大水盆就惊叫，我当时不在屋里，也不知道妈怎么就摔了。”
费天佑恶恨恨地说道：“胡说八道，谁说妈不喜欢洗澡。妈年轻的时候，比谁都爱干净，月婵给她洗澡，她高兴得不得了呢。你们想偷懒不愿给她洗澡还把责任推到她身上，欺负她老年痴呆了不会为自已辨解吗？瞧她屋子的味道，是人住的地方吗？你背他去找三大爷上药的时候，三大爷没告诉你，妈摔的伤口这么深，要打破伤风针吗？”
费天宝见大哥提起破伤风针，有点奇怪“大哥，你怎么知道三大爷说过要打破伤风针？”
费天佑怒极“三大爷果然吩咐过你要打破伤风针，你为什么不带妈来打？就算是你怕麻烦，我问你妈的情况的时候，你就该告诉我实情，你为什么要隐瞒？”
费天宝战战兢兢地问道：“没打破伤风针怎么啦，咱们村里谁听说过磕破点皮就要打针的？”
费天佑悲哀地说道：“你没听说过，现在知道了吧，妈得的就是破伤风，能不能挺过今晚都难说。”
费天宝跌坐地上，他确实没想到没打那个破伤风针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到了半夜，老太太的情况更严重了，又被推进了急救室。
等急救室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吧。”
费天佑突然趔趄了一起，身子竟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幸好黎昕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眼见他要倒下，立即把他扶住，大喊“医生，快救救我爸！”
今天出门的时候，崔月婵特意把费天佑的降压药交给黎昕，吩咐他一定要按时让他服下。可今天一天费天佑的情绪都处于极度愤怒中，黎昕劝他吃药，却被他粗暴地推开了，还怒道“我的母亲过得如此凄惨，我这个不孝子还有何面目苟活于这个世上。”
费天佑盛怒之下，黎昕不敢跟他犟嘴，只得密切注意着他的身体，幸好是在医院，有什么事也方便。
等费天佑悠悠醒来，崔月婵在他病床前守着，老太太的尸体已经由黎昕送到火葬场了。
费天佑知道了，挣扎着起来要去守母亲，被崔月婵厉声喝住“你不要任性了好不好，你难道不清楚自已的身体吗，妈出事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但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就得面对，你就是寻死觅活地跟了她去，能挽回妈的生命吗？现在家里一个孕妇，还要处理后事，已经够乱的了，你不顾惜自已的身体，帮不上忙还要添乱，你不光是对自已的身体不负责，也是逃避责任的一种表现。你倒了，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女婿身上，这合适吗？”
费天佑颓然地倒在枕头上“我对不起妈啊，她老人家痴呆了，谁也不认识，只认得我，这说明我在她老人家心中的地位，我辜负了她啊，竟把她交到一个蛇蝎心肠，没有人性的狗男女手里，让她受尽了折磨。”
崔月婵调整了一下自已愤怒的心情，又对费天佑软语相劝“别多想了，妈82岁，也算高寿了，要是她泉下有知，也不愿意你这样折磨自已的。别多想了，你好好配合医生，把身体调养好，家里一大堆事还等着你处理呢。”
费天佑突然想了起来“你走了，令仪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她要是出事就糟了。”
崔月婵温柔地说道：“博超在家守着她呢，放心吧，令仪不会有事的。”
一天后，是老太太殡葬的日子，费天佑不顾医生的反对，抱病来到殡仪馆，无论如何，母亲的最后一程他是一定要来送的。
费天佑以前的故交好友和村里人都自发地前来送行。天港和大河在滨江的影响力巨大，费令仪和黎昕在滨江的人脉极广，听说费令仪奶奶仙逝，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结交他们的机会，不管跟他们有无生意往来的商家和单位也自发地送来花圈，表示哀悼。
只半天时间，殡仪馆的花圈就堆成了山，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参加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村老太太的葬礼。所有人都神情肃穆，沉痛哀悼这个慈祥而又善良的老奶奶。
费令仪怀着孩子，自然不能参加这种仪式，黎昕和崔博超做事极有条理，把老太太的丧事办得体面风光。费天佑见了，稍觉安慰。
只是到了进炉的那一刻，费天佑还是“咚”地跪在地上，用头使劲地往地上磕着，黎昕和崔博超一边一个架着他的胳膊，才把他扶了起来。
从火葬场出来，费天佑坐在黎昕车上，跟随着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来到费家村，亲眼看着母亲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