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太大,一张嘴就灌肚子,两人便没有再开口说话。
沈伟山骑了二十多分钟,到了一家羊肉汤馆门前,天儿这么冷,喝一口暖暖胃很不错。
沈伟山把车停好,进去,孙敏芝已经点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孙敏芝拘谨地坐着,轻声开口,“沈老师你刚刚说有事儿跟我说。”
“是这样的,”沈伟山有些犯难,但还是把沈明慈之前拜托他的事情,跟孙敏芝讲了一下:“明子有个好朋友叫叶浩龙,平时大家都叫他浩子,你应该认识他的吧?上周晚上,在美衣库,你们见过面。”
“嗯。”孙敏芝眉心不经意间蹙起。
“浩子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家里也没什么能管得了他的长辈,他呢,比较听我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沈伟山不太想说下去,喝了口烫舌头的汤,才含糊不清地接着说:“他想托我给你说一声,他……”
孙敏芝接话:“他说他喜欢我?想要托您做媒人?”
“是。”沈伟山如释负重,心里直埋怨沈明慈,这种尴尬的事情,为什么要交给他。
孙敏芝反问沈伟山,“沈老师,您相信浩子真的是喜欢我吗?”
沈伟山感觉孙敏芝好像是生气了,忙解释道,“那孩子虽然平时贫了点,但是人品挺好的,这我敢肯定,他要是不喜欢你,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那天晚上,沈明慈和叶浩龙看到我们俩在胡同里说话了。”叶浩龙突然对自己变得很热情,孙敏芝本来就有些怀疑的,听到沈伟山这么一说,她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他们误会了咱们俩……”
孙敏芝不好意思再往下说。
“误会我们俩什么?”沈伟山不解,下意识问出口后,才蓦地明白孙敏芝的意思,不禁老脸一红,一口面条噎在喉咙眼儿。
孙敏芝也觉得尴尬,但是,她觉得还是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比较好,就鼓起勇气,继续说:“我猜是他们俩故意这么做的,一则,担心我跟你会……二则,也是报复当年的事情。”
孙敏芝抽抽鼻子,好像哭过一样,眼睛红通通的。
莫名让人觉得心疼。
沈伟山开导道,“孙老师,这你真的想多了,我跟明子谈过了,他当年的事情已经释怀了,他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连你都没有原谅我,何谈他,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我不敢奢求什么的。”孙敏芝心情沉闷,有些话本不该说,可是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她快要撑不住了。
“谁说我没有原谅你?”这话,沈伟山不爱听了,严肃批评道,“孙老师,其实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开始了新生活,谁都不会沉迷在过去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你再这么自责下去,就是自己不放过知道,懂吗?”
孙敏芝摇摇头,面色苍白,她心中的痛,无人能懂。
沈伟山批评完了,又像当老师时那样,问孙敏芝,“是有人为难你欺负你了吗?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帮你。”
“真的吗?”孙敏芝抿唇,罕见地笑了下,“你肯帮我?”
“是啊,”沈伟山脑袋一热,“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的。”
孙敏芝认真道,“那请你帮我转告浩子,不管他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假的,都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哦……”沈伟山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样吧,我吃完了,我先走了。”孙敏芝站起来,“沈老师,再见。”
“再见。”沈伟山目送孙敏芝离开,心里挺五味陈杂的,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他也说不清楚。
两分钟后。
孙敏芝被人给推回了羊肉汤馆里。
那人力气还挺大,孙敏芝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跟着孙敏芝进来四五个年轻人,他们穿着蓝布罩衫棉袄,头戴五星帽,口罩,军挎包。
标准是京都顽主打扮。
“嘿,今儿终于让爷逮到你了!”带头的三七分头半大男生揪着孙敏芝前衣襟,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孙敏芝不慌不忙,叫出他的名字,“小鲁,你把手松开,我们有话好好说。”
“说你妈比!臭娘们!”叫小鲁的大骂两声,提拳就往孙敏芝身上打,边打还边喊,“害死我父母,你个臭婊子,你怎么不去死!还有脸喝羊肉汤!喝你麻皮的!”
饭店老板跑过去劝架,“小伙子,有话好好说,别在这里打人……”
小鲁揪着孙敏芝,双目赤红,环顾四周:“谁他妈敢多管闲事,我捅死谁!这个臭娘们,是杀死我父母的凶手!”
谁不知道京都这些年龄半大的顽主们,都是些为了拔份儿不要命的逞凶之徒,一时之间,没人敢再吭声。
“嘭嘭!”小鲁狠狠揍了孙敏芝几拳,还嫌不过瘾,又随手端起一碗客人面前的热汤,兜头浇在孙敏芝脸上。
还好有帽子和围巾挡着,她没被烫伤,但也疼的不行。
孙敏芝走后,沈伟山三下五去二喝了汤和面,临时起意,去后院小解了,隐约听到前面有争吵打骂声,也没在意,方便完了出来时,才发现被几个年轻人围在中间打的人,居然是孙敏芝!
孙敏芝被打得很严重。
头发上被人泼了滚烫的羊肉汤。
嘴角出血,露出的半边脸,肿得老高。
干净漂亮的灰蓝色羽绒服上,踩了许多个脏兮兮的脚印,还被泼了脏水和面汤。
她没哭也没喊,只是咬牙忍耐着。
四周的食客和老板,都冷眼看着,无人上去拉架。
“都住手,给我住手!”沈伟山分开围观的人群,挤进去,把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孙敏芝护在臂弯下,“你们为什么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东西,轮得到你多管闲事儿了吗?给爷滚开!”小鲁正打得热血沸腾,不耐烦地揪住沈伟山后颈衣襟,想把他推开。
被聘请去做保安的沈伟山是盖得么?
“小王八蛋!”顺手接住小鲁的拳头,用力把他扔出去。
这一打照面,沈伟山认出他了。
这孩子叫鲁正华,他父母在运动中被折磨至死,曾跟沈伟山关在一个房间里。
沈伟山扶起孙敏芝,护在怀中,一边道鲁正华道,“小鲁,你不在学校上学跑来这里干什么?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被学校开除的?”
父母去世后,鲁正华曾受过沈伟山的照顾,又是他的学生,勉强喊了声“沈老师”,但是不买账地说:“您别多管闲事,把这臭娘们交给我!”
“简直胡闹!”沈伟山把孙敏芝脸上的烂菜叶子和面汤擦掉,气得瞪大眼睛,“国有国法,你凭什么打人?”
鲁正华呲瞪奢血双目,又揪住孙敏芝头发,“她害死我父母,我打她是轻的,我他妈还想杀了这个臭娘们呢!”
“住手!”沈伟山一手护住孙敏芝,一只胳膊挡住鲁正华的拳头,“今天有我在,谁也不准碰她一下,要打她,你先打我!”
鲁正华恼了,“沈老师,你再拦着我可不客气了!”
旁边的朋友喊道,“华哥,跟这老东西客气什么,他摆明了就是看上这狐媚子脸,想老牛吃嫩草。”
“就是,打他个不正经的老东西!”
“揍他丫的!”
被伙伴们鼓噪的热血沸腾,鲁正华咬牙道,“沈老师,我尊重你和明子哥,可是你再不让开,我他妈就不客气了!”
这么多人打一个女孩子,他哪里看得下去,沈伟山的牛脾气也上来了,指着自己头,怒道,“不用客气,你照我这儿打吧!”
鲁正华的朋友大喊:“打丫挺得!叫他个老东西嘴硬!”
孙敏芝知道沈伟山身体不好,根本经不住这么多年轻人打的。
孙敏芝果断推开虚扶着她的沈伟山,忍痛道,“沈老师,不要管我了,让他们打吧,都是我的错,他们打死我也是我活该……”
“过来!”沈伟山语气严厉的打断孙敏芝,抬手扣住她手腕,重新护到怀里。
他身材高大,胸膛宽广,像一堵墙,把风风雨雨,都挡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
孙敏芝闭了闭眼,身子一软,靠在了沈伟山臂弯里。
“大盖帽来了……”外面,有人喊了声。
“操!”鲁正华骂了声,指着沈伟山和孙敏芝,恶狠狠道,“臭娘们,这次算你走运,识相点的你就自杀谢罪去,不然,爷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骂完,鲁正华带人一哄而散。
大盖帽迟迟进来,问沈伟山,“刚才怎么回事?”
孙敏芝抢先道,“没事,我不小心摔倒了。”
“哦。”大冬天的,谁愿意闲着没事管这种闲事?
大盖帽们又走了。
沈伟山扶着孙敏芝出门,“上车,我送你去医院处理下伤口。”
孙敏芝摇头,“不用,我家里有药。”
“那也不行,我送你回家,省得那群兔崽子再找你麻烦。”沈伟山一改往日的淡漠疏离,固执地要送孙敏芝回家。
她拒绝了两次,就听话上了车。
“你的围巾湿了,解下来,围我的。”沈伟山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
孙敏芝慌忙捂紧围巾,“不用,我不冷。”
沈伟山只当她是客气,又说:“听话,你这样子会把脸冻坏的,本来就有伤口,发炎了就麻烦。”
孙敏芝这才接过围巾,低声说:“那你转过身……”
“哦。”原来是害羞了啊,沈伟山忙把脸转向一旁。
好巧不巧,一阵疾风驶过,把孙敏芝刚接过去的围巾卷走。
沈伟山自然是跳下车,替她捡,也就是在这个间隙,才看到,她一直遮住的右边脸上,乌青一片。
明显是旧伤。
沈伟山扶着车把的手僵住,“这是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