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展销会上的衣服通常会比在店里卖便宜很多，因此很受市民欢迎，半个城的家庭主妇们都会集体出动，给合家人购置衣物，有的一次性把未来三到五年的衣服都买了。
但凡是能拿到门票的商家，销售额一定很可观。
这也是柳城玉视为重中之重的第三把火，功败垂成，尽在这一次了。
柳城玉往柜台前走时，对李科长说：“具体的，做个计划给我看看。”
“好的。”李科长领命。
柳城玉走到柜台前，质问那个拿抹布的瘦高个儿营业员：“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柜台这么脏都不知道擦的吗？”
瘦高个儿营业员散漫地抬一下眼皮，“这是商场打扫卫生的职责，不管我们的事情。”
国企里的营业员和工人都这德性，柳城玉早已习惯，气愤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循循善诱道，“你们应该自觉主动一些，如果有顾客来这里，看看咱们柜台这么脏，人家也不会买的是不是？”
“根本就没人来，”
瘦高个儿营业员嘀咕道，“人家都去美衣库了。”
美衣库这个名字，柳城玉有些耳熟，不过不是从他这个行业圈子听说的，而是柳青苑那里。
柳青苑原话这么说：“浩子在香岛的外公外婆给了他一笔钱，他开了个服装店叫美衣库，沈明慈和林多多都在那里给他打工。”
柳城玉之所以有点儿印象，是柳青苑说美衣库里面设计的衣服都是林多多之手，她也会设计，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科长板着脸，很没面子的训斥瘦高个儿营业员，“为什么没人来我们店？那种小破店，哪里比得上我们的百年老店？不要遇到事情就会推卸责任，检讨一下你们自己的问题。”
手捧铁饭碗的瘦高个儿营业员满不在乎地反驳：“我们的羽绒服没有人家质量好，保暖效果差，款式老土落后，顾客看一眼就不想买的。”
旁边搭档的胖乎乎营业员帮腔，“是啊，我家对门的刘姨一早就去美衣库那里买了一件呢，人家那羽绒服，你别说，穿上就是暖和！里面套个毛衣就够了，不像咱们这厂里生产的衣服，简直跟个毛毡子似的，不够透气，还倍儿难看，我自己个儿都不想买，更别提卖给别人了……咳咳……”
“别说了……”旁边的瘦高个儿营业员偷偷撞了下胖乎乎营业员，要她噤声，这位才停止吐槽。
柳城玉的脸色很难看，他深知，胖乎乎营业员说的都是实话，连陈喜亚自己都穿香岛走私来的外国大牌子，根本不屑于国产的。
更何况是对生活质量要求越来越高的京都市民，虽然大家祖上三代都是泥腿子，但是泥腥味儿到了新一代，已经逐渐洗干净，蜕变成了真正的皇城根儿市民。
这些新晋高贵们，迫切需要高品质的东西来抬高自身身价，和其他地方的人区分开来，比如日常出入老莫餐厅，去舞厅里和老外跳交谊舞，托人到友谊商店门前买可口可乐巧克力蛋糕，花高价到那个叫米勒的公司里买国外大品牌衣服等，都是新一代年轻京都人的消费方式。
正是基于这一个认知，柳城玉才给老丈人许下了军令状，春节前，一定能让华夏旗下的大团圆服饰销量翻三倍。
哪知，出师未捷身先死。
柳城玉手敲玻璃柜台，陷入沉思。
“柳厂，”胖乎乎营业员看厂长若有所思的，就趁机献策道，“要我说，我们也得设计些款式新颖的衣服了，这些几年前的老土款式真的不适合新一代顾客，如果我们能上新几款漂亮又实用保暖的衣服，我相信在服装展销会上一定能一鸣惊人的，成为爆款红款的。”
“你说的对，”这话，说到柳城玉心坎儿上，他一拍柜台，随即又泄气了，“可是，时间这么短，去哪儿找设计师？”
厂里没有正规的设计师，几个半吊子都是拿去年前年大前年的款式直接打版开工，根本没有考虑过革新除旧这回事。
胖乎乎营业员笑道，“嗨，这不简单呐，您女儿就是京华的染织美术系的啊，对服装设计这一块肯定很内行，她是年轻人，最了解年轻人的想法。”
柳城玉想起柳青苑当日的话，不由心中一动，可是想到媳妇儿说敢把柳青苑扒出来，他这个副厂长就别想当，他就怂了。
“她才上了几天的学，懂什么。”
生怕营业员继续往下说，柳城玉匆匆离开。
他自己才四十三岁，未来前途大好一片，女儿那边，私下里悄悄活动活动，年龄改个未成年，就没多大事儿了的，无非是被学校开除。
大不了换个学校，女孩子家嘛，只要有点姿色，家世门面又不错，将来不愁嫁不到好人家的。
孰轻孰重，在陈喜亚的威胁下，柳城玉早就衡量选择好了。
“当当当——”
百货商场里，响起五点半的敲钟声，早就准备下班的营业员收拾好柜台，锁好门，鱼涌而出。
柳城玉随着营业员们的步伐出去，远远的，就看到美衣库门前依旧门庭若市。
川流不息，有出有进。
出来的人，差不多都手提着个漂亮的袋子，袋子鼓囊囊的，不用问，肯定是装的新羽绒服。
林多多穿着羽绒服的大幅照片，在玻璃橱窗后面贴着，小姑娘的照片很是灵动，或甜美娇俏惹人爱，或酷酷的昂头掐腰，气场十分强大，跟米勒公司那些专职模特无差。
这么优秀的女孩子，真是叫人羡慕啊。
反而自家看柜台的营业员，都是苦巴着脸的大妈，要么丑要么胖，看到她们，都没有购买的欲望。
李科长注意到了柳城玉的眼神，就在一旁出谋划策道，“柳厂，我听说那个叫林多多的小姑娘是给美衣库老板打工的，要不，咱们把她挖过来当设计师？听说美衣库的几款新衣服都是她设计的，我观察过了，这个丫头，和她店里另外一个叫卖衣服的叫陶桃的丫头，很有两下子，咱要是能都挖过来，那服装展销会，一定会大获成功的。”
柳城玉很动心，“好，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好！”李科长领命。
“等一下，”柳城玉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正好我想去看看她设计的衣服究竟多好看。”
在他心目中，林多多不是个简单的乡下姑娘，似乎李科长的分量，不够请得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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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衣库。
天寒地冻的，本该七点就关门，可架不住有热情的顾客转了半个城区来买衣服，林多多只好把关门时间延长到八点，送走最后一位顾客才收工。
陶桃把大门关上，一屁股蹲在收银台前的椅子上，“唉呀妈呀！累死我了！”
“辛苦了，我先上去。”林多多则第一时间跑上楼去换卫生巾。
辛亏用的是沈明慈托人去友谊商店买了个M国牌子的卫生巾，容量很大，锁水性强，在店里忙了一下午都没来得及换，硬是支撑到晚上！
林多多洗了个清清爽爽的澡，换上干净的姨妈巾，不禁在心中呐喊，好想代购给广大女性同胞，把她们从粗糙不干净卫生的卫生纸姨妈巾中给解救出来啊！
咦，这个想法不错呢，下次去花城时多买点回来，可以当做会员日兑换的礼品。
林多多顾不得拉裤子拉链，赶紧拿出小本子，记在笔记本上。
最近，忙得她脚不沾地，脑容量快不够了，必须得有想法就记下来，省得过后忘记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把头发擦个半干，林多多下楼，整理钱箱，准备记账。
沈伟山系着围裙，端出两碗汤，给林多多和陶桃，“你俩先趁热喝点羊肉汤暖暖胃，菜马上就炒好了。”
“好嘞。”林多多放下算盘，捧起羊肉汤，呼噜呼噜喝了半碗。
她吃面时，喜欢先喝汤吃肉，最后再泼上沈伟山自制的辣子，搅拌入了羊肉汤味儿的面条。
陶桃就没这么讲究，三下五去二，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她就去盘算库存了。
林多多则一手记账，一手扒拉面条。
然后柳城玉进门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小姑娘埋头在大碗里，吃着油泼辣子面条，热得她呼哧呼哧，面颊格外红润，两只漂亮的大眼睛雾蒙蒙的。
热？
柳城玉搓了搓冷到快冻僵手，发觉一个比林多多更吸引他的事情！
美衣库的店里，真的好暖和啊！
仔细一看，原来是店里装了暖气，本该是湿冷的空气暖烘烘的。
人往店里一站，像是一脚从冬天踏进了春天里。
这个投资，可真是大手笔啊。
柳城玉纳闷，也没听说过浩子的外公外婆很有钱啊？他哪儿来的钱开这么气派的店呢？
林多多低头吃着面，感觉面前站着个人，抬头，看是认识的人，脸上立刻浮出笑意，道，“柳主任，这么晚来买衣服吗？”
顿了顿，马上又改口，“瞧我这记性，您现在是副厂长了，我该叫您一声柳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