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和脸色一下子煞白,勉强才稳住心神,扶了扶眼镜,文质彬彬道,“同志,别误会,我看她好像是生病了,关心关心她而已,恐怕这位女同志误会了。”
列车员见他挺文气,颇有领导派头,不像个二流子,就质疑地问林多多,“你说他耍流氓,有什么证据吗?”
“有,”林多多摸了摸眼角的泪珠,从挎包里拿出两套透明塑料袋包装粉红色内衣和文胸,红着脸说:“这是他刚才偷偷塞给我的,你们说,他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这年头,姑娘们都穿着棉布做的内衣,很少有人穿成套内衣的,不过,看文胸的形状,也知道是用在哪里的。
列车员一辈子没见过这玩意儿,老脸都红了,咳咳两声,瞪着安嘉和,“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
安嘉和是国企干部,要脸的,被林多多这么一污蔑,气得他差点吐血,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少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给你买的。”
“叔叔,”林多多眼巴巴地看着列车员,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软声道,“他说他是卧铺车厢的乘客,有钱也有地位,只要我同意跟他一起坐过去,他就给我钱……我不同意,他就硬拉着我去……呜呜……”
林多多面容稚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再加上这两天疲倦奔波,身体很是虚弱,面色亦是苍白,这么一嚎啕大哭,堪堪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让两个列车员不由联想到自己家女儿,顿时正义感爆棚,对安嘉和呵斥道,“把你的火车票拿出来!”
另外一个列车员仔细一看安嘉和,“哦”了声,说:“不用拿了,我想起来了,你叫安嘉和,是7号车厢里唯一一个乘客是不是?”
“对,是他没错,”列车员同伴也想起来了,“你不在卧铺车厢呆着,鬼鬼祟祟地到这里来干什么?肯定没安好心,跟我们走!”
人证物证俱在,安嘉和一百个嘴巴也说不清,他支支吾吾地说着“误会”、“误会”,可是列车员根本不听他的辩解,拉着胳膊就把他塞进附近的列车员办公室。
“叔叔,我好害怕……”林多多站在门口,抹着眼泪,呜咽道:“等会儿你们把他放出来他再骚扰我怎么办?”
“不要怕,有我们在,他不敢再骚扰你。”列车员关切地问,“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坐火车吗?”
“嗯,我去沪市走亲戚,不知咋回事被他给盯上了。”她眨眨眼睛,黑白分明,天真可爱。
如今再看到她这副模样,安嘉和真是气得牙根直痒痒。
列车员想了想说,“这样吧,你跟我去列车长室,暂时呆在那里,等你什么时候到站了再走。”
“谢谢您!”林多多弯腰,鞠了个大大的躬,小心翼翼地跟着列车员身后,去了列车长室。
林多多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男人目睹了全过程。
那人年约三十五岁左右,身材修长挺拔,面孔削瘦苍白,气质清冷儒雅。
他身穿着件简洁白衬衫,剪裁时髦利落的皮外套,下穿微喇牛仔裤,和车厢里那些粗布衣服的人仿佛不是一个时代的般,很有艺术家气质。
男人指间夹着根烟,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多多声泪俱下地“控诉被耍流氓”,之后,捡起她不慎掉落在地上的一本草稿纸。
打开,掉出一张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准着沪市的服装厂地址,还有服装百货的店址,店名等。
字迹认真,娟秀工整,坚定有力,几乎穿透纸张,和她的长相性格倒是挺符合。
再打开草稿纸,男人更来了兴趣,里面画着的,都是服装设计图,轻描淡写的铅笔画,随手一画,却是很专业标准,丝毫不输他这个专业老师。
原来,她就是林多多啊,看来师父没有夸大其词,这孩子果然是有极高天赋的,否则,她小小年纪,还是个农村姑娘,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灵气?
寻寻觅觅,京都和沪市,都没有他想带的学生,那些年轻人脑袋里装的都是语录,脑袋像是僵化了的机器,思想整齐划一,没有一点朝气灵气可言。
他几乎都要放弃培养徒弟的想法,去国外云游世界了,没想到闲着没事看大门的师父给虑了个满意的对象,最重要的是,林多多还是他即将执教的学生。
这大概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
看来,这趟坐火车的洋罪没有白受。
不过,为了让林多多顺利入学,不被这个对她抱有非分之想,有点小小权势的男人,他师妹的姐夫报复,他得帮她个小忙了。
男人想着,把地图和草稿本收好,装进他的牛仔裤口袋里,夹着烟,走进列车员室。
“我可以做人证,这个同志,的确对那个小姑娘图谋不轨。”
……
坐在列车长室的林多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实在是太累了,太困了,哭哭唧唧地一会儿后,倒在一张小床上就睡着了。
上午六点,天麻麻亮,列车员叫醒林多多,“小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已经在安河市站时把安嘉和交给公安了。”
“谢谢你们。”林多多暗暗祈祷,希望沈明慈保佑,安嘉和的报复不要太猛烈。
“有个好心的同志替你作证,估计他会被判个三五年刑的,这下子,你不用担心啦。”列车员说着,把一个本子交给林多多,“这是那位同志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是你掉的。”
林多多大囧,“那个同志是谁?他人在哪儿?”
“他在上一站下了火车。”
“哦。”管他是谁,活雷锋无疑了。
林多多没心情细究,她现在很累很困,只想回家,倒头大睡一场。
下了火车后,林多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租房子的家里,草草吃了个馒头果腹,就躺下睡觉。
夏桂芝在二楼的小阁楼住着,照顾林如月在坐小月子。
——自那罗红旗闹腾的天翻地覆之后,这母女俩就没脸在大黄庄住下去了。可是她们又拉不下脸给林多多说好话,于是,她们去找林心兰,曲线救国的厚着脸皮住在了城里。
不过,从始至终,林多多都没搭理过这俩人,若不是看在林天赐和林如芳的份儿上,真的是不想收留她们。
说到底,善良是种天赋,哪能说丢就丢。
傍晚,夏桂芝到学校接四个孩子放学,在她们写作业的间隙,她做饭。
一大家子,花销可不小的。
做完这顿饭,手里没有钱了,也没有粮票和肉票,咋办呢?
只能伸手给林多多要,可是,寄人篱下的夏桂芝是个爱面子的人,哪能开得了这种口,她只能暗示给林天赐,让他朝姐姐要钱。
“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怎么还惦记上钱了?”林多多知道夏桂芝在外面偷听,就故意提高声音,把林天赐给呵斥了一顿,还夹枪带棒地说:“你年纪还小,负责学习就好,挣钱是大人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还有啊,你知不知道大人挣钱很艰难的,不是躺在床上不动弹,天生就能往下掉钱的。”
夏桂芝:……
牙根一直咬,疼得厉害哟。
林多多梳洗完了,去厨房吃饭,吃罢,碗往灶台上一搁,堂而皇之走人。
“多多啊……”夏桂芝咬着几粒花椒,呲牙咧嘴地叫住她。
林多多不冷不热地问,“有事儿?”
“那个……”夏桂芝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对着林多多一双冰冷傲慢的眼睛,她真的是开不了口讨钱。
林多多抱肩,用戏谑的口吻说:“妈,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一开心,就会给你一些零用钱花的。”
她的亲生父母,叫夏桂芝怎么说得出口,如果知道实情,林多多还不剥了她的皮。
夏桂芝支支吾吾地说:“他们,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是在路边把你捡来的。”
“呵。”林多多转身出了厨房。
鬼才信她的话哦。
好歹,连黄有为都巴结如今的她,倒是这对母女,却是一直像对待仇人那样对待她,恨不得撕碎她才罢休。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必定是有一定原因的。
夏桂芝不说,没关系,林多多有的是时间等,反正找亲生父母这种事情,不急于一时。
秋高气爽,此时刚六点,天就已经有些擦黑了。
林多多跨出门槛,门口放着一个奇怪的木桶,仔细看,是个精工制作的保温漆盒,有些年代,好像宫廷制品。
隔壁一个扇扇子的奶奶见她出门,随口说,“小林啊,刚才有个同志从这儿过,说是给你买的,他放下,人就走了。”
嗯?
林多多不由心头一跳,打开保温盒的盖子一闻,鸡汤味儿别提多熟悉,上一世喝腻歪了都,明显是出自卢玉生之手。
不用问,肯定是沈明慈托卢玉生送来的。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爱她,体贴入微细致的爱。
一种甜蜜与骄傲混合在林多多的心头,是幸福的感觉,她有理由相信,无论沈明慈将来有何等出息,身边有多少个女人环绕,他都不会变得像安嘉和那样油腻猥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