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好了，先去厂里了。”林如月尴尬地站起来，灰溜溜地走了，直到此时，她才清晰意识到，在这个家里，自己已经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往日的老大地位，再也不是弟弟妹妹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姐。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跟她都没有血缘关系，甩掉这两个拖油瓶，她更轻松了。
“大毛，”林如月刚走出院子，邻居张桂花站在两家房子之间的夹道里冲她招手，“我听人说你也要开服装厂，开的工钱比多度给的还要高，是真的吗？”
“哼！”前些日子张桂花还为了林多多数落她，林如月才不愿意搭理这种见钱眼开的女人，转头就走。
“哎呀，大毛，你还生婶儿的气呢？”
张桂花厚着脸皮追上她，讪笑道，“咱那么多年邻居了，你还不知道，婶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心里可关心你了呢。”
“是吗？”林如月不阴不阳地瞪她一眼，说：“你要真关心我，就帮我把一件事，完了之后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组长当当。”
张桂花一听有戏，赶紧笑道，“你说，只要是婶儿能帮到你的，一定替你办到。”
林如月招手，让张桂花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张桂花为难地说：“哎呀，办公室的门天天都锁着，只有多多跟林心兰她们俩有钥匙，我哪进得去呀。”
“那就看你的办事了，婶儿，这点小事儿你要都办不成，可别怪我不给你机会。”林如月拍拍手，扬长而去。
偷图纸虽然是个很冒险的事儿，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桂花的聪明才智很快就发挥出来了。
下午开工后，趁着林多多从身边路过，张桂花故意捂着肚子叫痛。
听她哎呀哎呀叫唤的厉害，好像病得很严重，林多多自然是关切地问她怎么了，“花婶儿，要不要我送你去卫生点看看去？”
“不用。”张桂花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说：“多多，你那里有止痛的胃药？给我吃两粒休息一会儿就行。小兰说这个订单要紧的很，我不想耽误了。”
林多多挺感动地说，“花婶儿，你去我办公室吧，我正好放的有胃药，吃完药了您躺床上休息会儿，不行了就回家。”
“哎，好。”
张桂花佝偻着腰，跟着林多多去了办公室。
林多多给她倒了杯热茶，配上两粒胃药，让张桂花喝了，让她躺在临时搭建的小床上休息。
“多多，”一分钟后，林如月选了个恰当时机，探进脑袋，喊，“缝纫机好像坏了，怎么也踩不动，你帮我看看咋回事。”
“行。”林多多也没想那么多，公事公办的去车间修电动缝纫机。
张桂花钻在桌子底下，打开林多多办公桌的抽屉，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林如月说的画画本，隔着后窗扔出去，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躺回床上。
“花婶儿，您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去我送你去卫生点？”不一会儿，林多多回来了，手上多了一瓶罐头。
“不用，我、我感觉好多了。”张桂花坐起来，揉揉脸，下床穿鞋。
“花婶儿，不用急着去干活，再歇会儿吧。”林多多打开黄桃罐头，挖了两勺子放在搪瓷茶缸里，又倒了些糖水，递给张桂花，亲切道，“这是我昨儿买回来的，还没舍得给我妹妹他们吃呢，先给您尝尝，听说蜜嘴儿甜。”
张桂花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可实在禁不住诱惑，就接过搪瓷缸，尝了口糖水，甜的直啧嘴。
林多多又给她舀了块罐头，不紧不慢地说：“花婶儿，刚才我回家，听四奶说您今天中午就喝了小半碗疙瘩汤，早上也没吃早饭，四奶说小婶儿怀了小孙子，家里吃的得紧着她。刚才，您的胃疼准是经常吃那么一点饿出来的吧？”
“可不是吗？”想起来她那个抠门又重男轻女的婆婆，拿着孕肚当龙种的妯娌，张桂花就气得牙疼，顺着林多多的话骂道，“我每天在厂里累死累活的挣钱，回家了连口饱饭都不让吃，多多，你说她们像话吗？我是生了叁闺女，可那怪得了我吗？还不是大柱播的种不行？”
林多多笑笑，“花婶儿，要我说呢，您以后发了工资就别上交给四奶了，自己挣钱自己花，咱多气势啊，凭什么给她们。你看我妈，她受不了我大伯的气，硬是带着我姐弟几个搬出来。要我说，你们也该分家了。”
张桂花来了精神，“对，我就这么跟大柱子说的，他去酒厂干活，我们俩一个月能挣好几十块钱……”
“不止几十块吧？”林多多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给张桂花算了一笔账，“最少得一百，用不了三个月，你们就能盖一座新房子啦。”
“盖一座新房子？”张桂花眼前一亮，幻想起自家盖的新房，她激动地吸溜吸溜两口，囫囵吞枣地咽下黄桃罐头。
“所以啊，花婶儿，您可一定要劝柱子叔不要干糊涂事，这山望着那山高。”看到她心动了，林多多开始敲打道，“听说槐树李公社也要搞个酒厂，专门来请柱子叔去当烧锅老巴式是吧？”
张桂花得意地说，“是啊，他们说我家柱子手艺好，十里八乡的都找不到这么好的，重要的是他给我们柱子开的钱比公社给的还高十块。”
林多多问，“槐树李的酒厂建好了吗？”
张桂花笑眯眯道，“说是很快就好了。”
“花婶儿，我听说槐树李公社今年收成不好，交完公粮以后每家每户发的粮食还不够吃到冬天，您知道吗？”
张桂花撇撇嘴，“知道啊，他们啊，穷的不得了，有个大队的人都开始去城里要饭了。”
林多多又问她，“那您觉得槐树李公社能掏得起钱弄酒厂，每个月能给柱子叔他们开得起50块钱的工钱吗？”
张桂花被问住了，“哟，这还真是的……”
林多多不疾不徐道，“花婶儿，咱们公社的酒厂可是现成就能挣钱的，您得劝劝柱子叔，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听人家画一张大饼就以为能吃饱，别到时候落个两手空空，可就得不偿失，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不但您这新房子盖不起，搞不好小婶儿生了孙子后，还闹着给你们分家，到时候您指不定得给我们家一样住茅草房呢。”
张桂花咂摸咂摸嘴，忽然琢磨出味儿来，林多多这话，分明是指桑骂槐，她脸不禁腾地红了，含在嘴里的罐头，咽也不是，吐也吐不出来。
林多多把罐头瓶盖子盖上，放在抽屉里，“花婶儿，这批订单客人催的急，我得去忙了，您休息够了就去干活吧。”
“哎……”被林多多不点名不道姓的吓唬一顿，张桂花还能坐得下去吗，连忙放下搪瓷缸子，下床，穿好鞋子，回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
眼看着林多多忙里忙外，身影在车间里穿梭不停，不时在眼前晃过，张桂花再也无心干活，只觉得自己屁股底下咯了块石头般难受。
最后，她再也坐不住了，趁着上厕所的机会，跑到后窗找那本扔出去的画画本子，已经不见踪迹。
张桂花越想越觉得害怕，林如月这几天在车间里鼓动大家跳槽，说她也要弄个服装厂，而且都是电动缝纫机，她有个舅舅是纺织厂的大老板，手里订单多如牛毛，工钱给的比林多多还要高，中午还管饭吃，反正是好的不得了。
她听了以后别提多羡慕了，一门心思也想到林如月的服装厂里去干活，可是刚才经林多多这么一点醒，她才察觉到不对劲儿，林如月说的比唱的好听，可是服装厂影子都没见，别说缝纫机，就是厂房都没动工呢。
张桂花悔恨自己钱迷心窍了，林如月连个衣服都不会做，还图纸都要偷林多多的，可见她压根没本事弄什么服装厂，纯粹是看林多多挣钱了她眼红，在这儿瞎捣乱呢！
“多多……”张桂花屁股火烧火燎的坐不住了，站起来，去找林多多，想要将功赎罪告密。
林多多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眼都不眨地继续踩叫下的缝纫机，手拿一块袖窟，娴熟地绱线。
张桂花感觉到林多多是故意不理她的，讨了个没趣，只好回到工位上。
林多多的确是故意的，其实昨天，已经有人来告林如月的密了，只是她装作不相信，目的是要给那些个墙头草一个教训。
人为财死，他们若是为了更高的钱，想要跳到别的服装厂，那就让她们去好了，林多多是不会贸然加工钱或者出口挽留的。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你给多少钱都填补不了。
况且，依照贾文明那个抠门孙子只会使阴招的德性，林多多真不信他真能平白无故的资助林如月开服装厂，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只有那些墙头草才会信。
林如月自以为怀了龙种，就能坐稳贾家少奶奶的位子，她真是太小瞧贾文明和贾大福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