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这句话一出来，阮瑜的脸瞬间胀的通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憋屈的很，被子一掀气呼呼看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要看他脱衣服啊！她就是想看个牙印！牙印！
陆野笑笑，也不逗她了，手伸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坐好了吃饭。”
“我自己吃。”阮瑜把粥碗抢过来，小声念道：“我不要你喂。”
“那行。我走了啊。”陆野站起来。
阮瑜愣了一下，以为陆野跟她开玩笑，没想到陆野当真就这么走了出去。
什么人……
房门被带上。
陆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殆尽，他望着楼下暗黄的烛火，眼神涣散。
他抬手，手指搭上左肩，隔着衣料碰了碰那里的皮肤。
仿佛依旧很痛。
*
第二天大早，众人就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队伍比来时壮大的多。
陆野要押送犯人，问县令借了一批官兵，把所有活口都押送回京城。阮瑜的风寒还有加重的趋势，马车上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路上无法煎药，只能加快脚程，等回京便能好好安顿了。
三天后，众人来到广胥山，穿过这座山便是京郊。
传闻广胥山上有土匪，经常打劫来往车辆，但因为绕路起码要多走半天，陆野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山道。
山上静极了，沉寂的冬日，连一声鸟鸣都不闻。
陆野闭眼假寐，却依然关注着周围的声响。他天生耳力和目力就比常人要好，能捕捉到一些根本不会引起常人注意的细小动静，比如现在。
他听到几声弓箭离弦刺破空气的嗖嗖声。
陆野猛地睁开眼，拎起一件厚裘衣挡住马车门。射箭的人在山上，对准的是他们的方向，但具体是要杀谁，他判断不了。
马车外响起几声惨叫。
阮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闹醒，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揉了揉眼睛问：“怎么了？”
陆野说：“有人偷袭。”
阮瑜一个激灵，忙坐起来缩在角落里：“要杀我们？”
陆野抿了抿唇，冷道：“他怕是没有这个胆子。阿瑜，你待在马车里不要动，我叫平安来。”
阮瑜乖巧的点点头。
陆野将裘衣裹在她身上，然后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有不少人中箭而死，有好多都是他从长兴县带回来的活口。
剩下的便是无力自保的县衙官兵。
偷袭之人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为了杀人灭口自保。
淮南侯。
平安等人护着仅剩的几个活口后退，陆野看见躲在平安身后哆哆嗦嗦的掌柜的，稍微松了口气，拔剑拨开流矢，走到平安面前说：“去马车那里护着公主。”
平安应令走开。
掌柜的拽着陆野的衣角战战兢兢道：“大人可千万救我啊，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谁要你死，你想清楚了。”陆野冷笑。
众人退到树后，陆野问：“谁有弓箭，给我一把。”
一护卫脱下自己背着的箭囊，与弓箭一起递了来，陆野接过，一下从箭囊里抄了三只弓箭，搭上。
他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位置。
对面或许看不见他，但他却能清清楚楚看见对面的举动。
陆野架势搭好，飞快的探出半个身子，眯起眼，手一松三只箭就飞了出去。然后退回树干后面。
对面三人中箭，纷纷从山上滚落下来。
“中了！”长安激动道。
对面停止了射箭。
倒不是对面只有三个人，方才陆野粗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十二个，至于有没有没露面的不知道。对面停止射箭，要么是准备逃，要么是准备换战术。
陆野琢磨了一下，脸色骤然变得铁青，疯了一样往马车那里跑。
如果他们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就必定会想到用阮瑜来威胁他，从而吸引他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
一支冷箭毫无预兆的射在了马的肚子上。
马惨叫一声，撒开蹄子就开始跑，往前直冲。
前面有一个斜坡，坡度很陡，虽然不高但是就这么摔下去……
陆野拽过一只马的缰绳，翻上马背，拼命朝马车追过去，大喊阮瑜的名字。
阮瑜吓得脸色发白。马儿跑的飞快，这路又颠簸不平，她只能两只手扶着马车门，慢慢的膝行从门边探出头来。
眼看着就要来到陡坡……
阮瑜脑子一空，两行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陆野追赶上来，两只马并驾齐驱，陆野用自己胯下这只马去撞拉车马的马身，逼迫它掉头。几番碰触，马儿果然改了方向，险险避过了陡坡。
死里逃生，阮瑜一下子瘫坐在了马车上，害怕的直发抖。
马的速度已经慢了很多。
这时平安追上来，丢给陆野一个套马索，“侯爷！用这个！”
陆野接住，放慢速度落后马车一些，然后将套马索的另一端扔出去，套中马头，一只手死死扯着套马索的另一端，往后一拽。
马儿嘶鸣了一声，慢慢停下步子。
陆野将套马索一丢，翻身下马，将阮瑜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阮瑜吓得腿软，整个人不断的往下塌，小幅度的哆嗦着。陆野紧紧搂住她，一只手搭在她的后颈，一下一下的抚摸。
“没事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不怕，没事了。”
这一声安慰像是将阮瑜从恐惧中拉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获救了，阮瑜哽咽了一声，压着声音哭泣起来，紧紧抱住陆野。
“没事了。”陆野红着眼睛心疼。
旁边的平安吃惊的看着这一幕，表情十分复杂，待了片刻发现自己没有留下的必要，就上马去追那些偷袭的人。
阮瑜哭了好一会儿，恐惧的情绪发泄完了，才有种缓过劲儿来的感觉，原本整个人死死缠在陆野身上，仿佛拉开一点就是让她去死，现在总算松开了手。
陆野伸手要替她擦眼泪。
阮瑜躲开，低着头不敢看他，自己掏出手帕来擦眼泪，带着哭腔道：“不要，我现在肯定很难看。”
陆野愣了一愣，认真说：“不难看。”
“你骗我。”阮瑜觉得自己哭了这么久，眼睛肯定红红肿肿的，丢脸死了。
“没有。”陆野摸了摸着她的脑袋，“我说的是实话。阿瑜永远都好看。”
这回轮到阮瑜发愣了。
她抬起头，原本精致漂亮的杏眼因为哭久了，眼皮有点儿肿，眼睛红通通的，蒙了一层水雾，脸色却是惨白。
陆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脸色绷的有些紧。
“真、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问。
陆野骑虎难下，只能点头说是。
阮瑜破涕为笑，心头有些莫名的欢喜，一下子连那些不好的情绪都冲淡了。
“我们回去吧。”阮瑜道。
陆野：“好。”
陆野把自己骑来的这匹马跟受伤发狂的那匹马调换了一下，驱马往回赶。回到原处发现那边正在乱斗。
偷袭之人把陆野引开之后，发现射箭无法射中躲在树后的这些人，便干脆进行正面冲突。平安等人因为要保护掌柜的等人，跟对方打斗颇为吃力。
陆野不敢随便离开马车，便拈弓搭箭，一箭射中一个。
敌人警觉起来，聚在一起商量了几句，然后一齐撤退。
众人不敢轻易相信，怕又是敌人的诡计，便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有异状，这才收剑入鞘，拎起倒在地上腿软的犯人往这边来。
平安把掌柜的往地下一放，面有愧色：“又死了两个，侯爷，属下无能。”
原本十几号犯人，到现在只剩下四个。
“不是你的错。”陆野跳下马车，在平安的肩上拍了拍，“只要他还活着就行。”
陆野指了指掌柜的。
对方若是一早杀了黄觉，早就退了，根本不会死缠烂打这么久。
平安依旧一脸歉意。
犯人只剩下寥寥四名，县衙官兵自然也不需要了，陆野便让他们折返，自己带着人朝京城进发。
阮瑜累极了，窝在马车的角落里睡过去。傍晚的时候，他们裹挟着簌簌的风雪，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京。
阮瑜觉得有点儿冷，便醒了过来。
她掀开车帘一瞧，发现已经是城里的景象，如释重负道：“终于回来了。”
说起来让人不相信，她这辈子第一次离开京城，就差点把命丢了。
风雪钻进车厢里，有一片落在了阮瑜的脸上，瞬间融化成了水。
阮瑜赶紧把帘子合上。
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水迹，跟陆野说：“先去你那里吧。我现在回去太明显了，等晚一点，我悄悄溜回去。”
“好。”陆野答应。
阮瑜突然望着他笑起来，说：“我发现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陆野一愣，“我有说过不好么？”
“有啊。”阮瑜眼神怨念，“你忘了？那天你带我去斗场，整个人冷的像块冰一样，还赶我走。”
陆野：“……”
“我都记着呢。”阮瑜轻哼一声，“别以为我记性差就什么都会忘。你下次再那么凶我就……”
“不会。”陆野目不转睛看着她。
阮瑜一怔，慢吞吞跟他对视上，剩下的“再也不理你”五个字便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再也不会了。
不管是哪一种失去，他全部，都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