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水流从壶口流出,阮瑜搁了一碗温水在陆野面前,黑青的瓷釉影影绰绰映着蜡烛的微光。
她手指被瓷碗衬的愈发细白,陆野捏住碗的时候,无名指在她手指上蹭了一下,仰头对她笑笑。
阮瑜微微红脸,不搭理他的恶趣味,坐下问:“今天柔仪殿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吗?”
陆野:“略知一二。”
阮瑜把礼服的事仔仔细细和陆野说了一遍,两只手捧着碗,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光滑的外缘,蹙眉道:“我觉得那裁衣的宫女八成是被拎出来顶罪的,尚衣库的人不会这么糊涂,连尺寸都做错。只是母后没有详查的意思,此事只能稀里糊涂的作罢。”
“你觉得是谁?”
阮瑜微微抬眼,清澈的眸子映着陆野意味不明的目光,犹豫了下道:“萧元吉?”
毕竟萧元吉有过前科,干的也都不是人事儿。
陆野不置可否,看样子也不是很在意,“不管是谁做的,罚都罚了,多想无益。”
他很清楚这是谁的手笔,费尽心机把他母亲接来,与在礼服上动手脚的难道会是两个人?
“那人明摆着是想羞辱你。”阮瑜不忿,“今天欺负的是田夫人,过段时间就要欺负到你头上了。”
陆野笑笑,故意压低了声暧。昧:“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
阮瑜正低头喝水,闻言呛了一下,掩嘴懵懵的盯着他,耳朵飞速蹿红,欲盖弥彰解释道:“我就是看不过去。”
“哦——”陆野故意拖长了调子,揶揄似的。
能让避世不出的公主殿下有这份闲心,他可真是荣幸。
阮瑜似羞似恼,干脆跳过这个话题:“你小心点,我感觉这次的事情只是一个开端,往后会越来越过分的。”
“我知道。”陆野眼神很淡,眼底却透露出一丝轻狂与嘲弄。
阮琅打压他的计划从年前就开始了,先是把他赶回西凉,试图在半途杀死他,结果计划失败,他借着断腿的名义回到京城,重新跟阮瑜走到了一起。此事惹恼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以至于太子殿下不惜恶心自己也要给田氏堂堂正正的封诰,就为了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卑贱。
真是用心良苦,苦心孤诣。
可是太子殿下低估了自己的妹妹,也低估了他的卑劣。
“你要小心。”阮瑜忧心忡忡提醒他,“对了,你把田夫人安排在哪里了?”
“在城西买了间宅子,让她跟陆松搬进去了。”谈到那两位,陆野眉间隐隐透出一股不耐。
阮瑜没好多问,坐了一会儿,陆野突然问她:“说好要补偿我的呢?”
阮瑜已经把这一茬给忘了。
“不仅是今天,还有之前不见我的事。”陆野手肘搭在桌上,手指缓缓敲击,沉黑目光望着阮瑜。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瑜竟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怨气。
阮瑜尴尬道:“你这是乘火打劫。”
陆野笑了,他就是,她能拿他怎么样吧?
阮瑜见对方一脸无赖,就知道今天是赖不掉的,闷闷道:“你说。”
陆野伸出一根手指,“之前一直不肯见我,所以今天跟我回去。”
阮瑜面露难色,但还是决定先不说话,听陆野把第二个要求说完。
陆野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晃了晃,“今天让我等了这么久,所以,你亲我一下。”
后半句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蛊惑人的磁性,嘴角懒洋洋勾起,笑容有点儿坏。
阮瑜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血色透过一层瓷白的皮肤透出来,连脸红都有一种苍白的柔弱感,薄薄的耳垂红的欲滴血,眼眸清澈无辜,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立马低头垂睫,室内无风,睫毛却还轻轻颤动着,咬了咬唇,又松开。
不行,她做不到。
陆野笑笑,很满意小姑娘的反应,说话的语气不自觉柔软许多:“傻瓜,骗你的,让我抱抱就好。”
她有尊严有底线,这是不可侵。犯的,他失控过一次,不会再犯第二次。
纵然他真的很渴望,也甘愿自己忍着。
他珍惜她,不急在这一时。
阮瑜松了口气,这要求显然比之前简单多了,她羞涩的点点头说:“可以。”
两人坐的紧靠在一起,她刚说完,陆野就伸手将她一拉,阮瑜身子前倾靠进他怀中,下巴搁在他的左肩上,双手不知如何安放,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搭在他的后背。
陆野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一只手圈着她的腰,男人的手臂很烫,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劲瘦的肌肉线条。
硬梆梆的。
阮瑜戳了戳他,问:“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咬你啊?”
*
宫中规矩森严,陆野作为非皇室血脉的正常男子,并不能出入内宫。受阮瑜嘱托照顾他的那名内监双福是个善人,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为他检查伤口,并且上药。双福照顾他尽心尽力,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所以把他当成了儿子对待。
双福睡着以后,陆野会从屋子里悄悄溜出来,到升平楼那里去。皇宫的夜是很可怖的,长风无遮无拦的从这头吹到那头,发出呜咽声。皇宫的夜似乎比外面要更暗一些,说不清缘由,周围没有一丝亮光,又寂静又深广,让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只能凭借月光辨识脚下的道路。若撞上打更的太监,那他便到一旁躲起来,远看那一团鬼火和一团鬼影飘来,拖着毫无起伏的音调,与长风相应和。
这是他几乎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那天双福因为发烧,反过来让他照顾了半夜,等双福终于睡着,陆野便抄捷径向升平楼的方向狂奔,却不想被巡逻的侍卫发现,不由分说把他抓起来关了三天三夜。
后来还是双福去求人家把他放出来。他三天只喝了点水,一点粮食也没进,饿的奄奄一息。回去之后猛吃了一顿,一觉睡到晚上,又偷溜了出来,按照以往的路线悄悄的来到升平楼。
他一级一级走上台阶,夜风很凉,他手心却紧张的出了汗。庞然的建筑沉默无声潜伏在夜色里,长风穿过,杳无一人。
他眼神空洞洞的,沿着栏杆走了一圈,终于在栏杆边发现了她。她蹲在那里,委委屈屈的抱着膝盖,长发扫落肩头。
这一刻,他几乎是狂喜的。
小姑娘发现了他,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朝她走过去半跪下,看清她脸上盈盈的泪痕,顿时心揪在一起,说不出任何话来。
小姑娘猛地搂住他的脖颈,将他更往下带了一些,然后隔着衣料咬上他的左肩,抽泣了两下,然后一把将他的衣襟拉开,直接贴着皮肤咬了上去。
陆野身子一僵,瞬间浑身血液停止了流动,下一刻在他体内极度喧嚣,以一种灼热的温度。
他几乎情不自禁。
小姑娘咬的很用力,直到渗出血才松开,然后紧紧搂住他,眼泪低落在他的肩头,冰凉。
“我刚刚在想,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就走了。”她这么说道。
*
陆野看着小姑娘清澈的眉眼,是真的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而她致命的吸引力也正在此处,她会无意识的撩拨他,撩的他燥热难耐却又不能奈她何。
陆野垂眸笑笑,手指戳着太阳揉了揉,“因为我爽约了。”
阮瑜惊奇的睁大眼,问:“我们要去干什么吗?”
如果,陆野想,他现在告诉她他们约定了夜夜幽会,她会不会再给他来一口?
“没什么。”陆野轻描淡写带过,“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阮瑜嘴唇微张“啊”了一声,犹疑道:“我觉得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那是回还是不回?”
阮瑜:“……”都这么明显了还听不出来?
陆野捏捏她的手,“行,听你的,但是不许不见我,叫你的人给我放行。”
“嗯。”
*
田秀娥自从封了一等国夫人之后,常受到京城各家夫人的邀约,出席各种宴会。田秀娥沾沾自喜,只当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些贵妇人的圈子,来者不拒。可田秀娥在那些名门出身的夫人眼中充其量不过是个逗趣儿的戏子,人家打趣她她也听不懂,给她使绊子她还乐呵呵的给人家道谢。
如此一个月过去,连庶民都拿田秀娥打趣,动辄威胁自家小子“再不听话给你卖到斗场去”。
如此一来,朝中愣是没有人肯把女儿嫁给陆野了,毕竟谁也不想女儿有个这样的婆婆。一腔痴情的许玫儿也拧不过自家爹娘,只能同意父母找的另一门婚事。
于是,陆野娶媳妇儿的路就这么生生的被田秀娥给截断了。
田秀娥丝毫没有意识到人家对她的看法,去那些夫人家里赴宴时,常搂着人家女孩儿有一句没一句的暗示。人家揣着明白装糊涂,礼貌敷衍几句,就是不上她的道儿。
田秀娥虽然狠心,但陆野毕竟是她的血脉,她还是想早日抱上胖孙子。到时候她帮媳妇儿带孙子,媳妇儿孙子和她亲,这样一来陆野就没法儿嫌弃她了。
眼看着在京城捞不着媳妇儿,她便把目光转向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