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在公主府吃饱喝足并且看着自家公主大人睡着之后,才恋恋不舍的回了自己府上。夜黑风高夜,他一推门便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手指屈起用骨节在门上敲了敲,“出来。”
屋里一片昏暗,借着淡薄的月光,陆野看见一个人影一晃来到他面前,他面不改色:“拜托你下次点个蜡烛,安安分分坐在这儿等行不行?”
江白羽笑了笑,反手就是一招讥讽:“你要是能早点回来,我也不至于在你这儿睡过去。”
陆野“啧”了一声,眯起眼:“我怎么听你这话有点儿酸呢?”
江白羽没说话。
“羡慕就早点儿金盆洗手往正道上走,凭你的本事考个功名不是难事,到时候有的是人想把闺女往你怀里送。”陆野走进屋,拈起火折子吹了吹,把蜡烛点着,屋子里铺上了一层暖黄的光线。
江白羽摇摇头,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你知道我最厌烦这些。如果能做,我早就做了,还用得着你提醒我?”
陆野也坐下,表情严肃起来:“说吧,查到什么了?”
江白羽看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开口:“我一直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萧元吉非嫡非长,究竟凭什么接手汝南侯的爵位?人人都说是因为他的生母华氏得宠,但是华氏死了十几年了,萧桓十几年都对她念念不忘?这不可能。
江白羽咽了一口茶水,继续:“据我所知,萧桓死前最宠爱的妾室是岳楚楚——杭州那里名动一时的舞姬。岳楚楚生有两个孩子,当然年纪都太小,没资格和萧元吉争。但我只是想说,萧桓因为宠爱华氏就把萧元吉立为世子这个说法不成立。”
“所以我才让你去查。”陆野说:“萧桓儿子不少,萧元吉袭爵之后死的死散的散,聪明的早就跑到南方去了,如果萧元吉真是顺风顺水袭的爵,也不必将这些人一一除尽。”
“也可能是天性残忍。”江白羽“咦”了一声,“普通人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都够呛,萧元吉对自己的亲兄弟动手,两年之内除了八个,其中两个不足五岁,这哪是人干出来的事儿?”
陆野撩起眼皮,皮笑肉不笑,“我觉得你在指桑骂槐。”
江白羽面露尴尬,朝后面躲了躲,“这就是你多心了。”
陆野“呵呵”两声,又把话题绕到萧元吉身上,“天性残忍也不会无缘无故对兄弟下杀手,更何况他身居高位,做这些事情要考虑风险。”
“死的都是妾室之子,娘家没有背景,就算掌握了证据也不能拿萧元吉怎么样,更何况这些人的死法都太‘意外’了,要么是失足摔下山崖,要么是病死,要么是被萧桓以前的仇家买凶杀害,证据确凿滴水不漏,根本查不到萧元吉身上。”江白羽讥讽的勾了勾唇角,“人家还猫哭耗子表现的伤心欲绝,慷慨的给了一大笔银子,外人看他有情有义的很呢。”
“他为什么挑了这八个?”陆野问。
萧桓的儿子——不算生下来就夭折的,有十六个。
“这你就问到点子上了。”江白羽故作神秘的笑笑,“这八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只有一点——都很得萧桓的喜爱,他们的母亲也一样。”
陆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手指慢慢在桌上敲了两下,“另外八个呢?都不得宠?”
“是,包括萧桓的嫡子萧元贞。”
陆野喝了口茶,又问:“关于他杀人的证据,你们找到了没?”
江白羽摊手:“没。都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一桩桩一件件早已尘埃落定,要不是把它们联系在一起,谁能发现其中的门道?咱们的人办事多有不便,你要是能支使大理寺,也许一个月就给你查的水落石出了。”
陆野:“……”
“不过那几房妾室我已经全部找到了,有两个在儿子死后伤心过度,香消玉殒,另外三个我已经安排人护她们上京,也许能从她们口中问出点儿什么。”
陆野:“消息没泄露出去吧?”
江白羽讳莫如深一笑:“你是想我泄露,还是不想?”
这消息一旦泄露,必然会让萧元吉慌了手脚,甚至有可能逼迫他做出一些自卫的举动,譬如派人去截杀,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抓住萧元吉的把柄。
陆野眼底流转出几分犀利冰冷的光,看得江白羽后背一凉。
“不必泄露,但是找几个人假扮萧元吉派来的杀手,让她们以为萧元吉要动手杀她们,刺激一下,说不定很多想不起来的事情就想起来了。”陆野嘴角拉的平直,语调毫无起伏。
江白羽已经很久没从陆野身上看到这种狠心冷血的魄力了,他几乎要以为陆野被那位公主殿下驯服的越来越温顺,甚至怀疑现在的陆野已经不适合七杀堂。
看来是他想错了。
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江白羽满意的笑了笑,答应下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你不觉得萧桓的死很蹊跷吗?”
陆野盯着他,示意他不要卖关子,赶紧说。
江白羽懒懒道:“萧元吉在萧桓众多儿子中表现一直很出色,萧桓卧病之后萧元吉便代为打理府中事物,稍有空闲就要到他爹床前尽孝。可是偏偏萧桓病死的那天萧元吉去了城外,晚上才回,那时萧桓已经咽气了。当时萧桓身边只有四子萧元孚,据说是萧桓死前专门传召了萧元孚。”
“而这个萧元孚,也是最早丧命的。”
陆野神经一紧,“你的意思是,萧桓生前可能是想改立萧元孚为世子。以萧元吉的立场,应该寸步不离跟着他家老爷子,以防老爷子临时出什么变动。但是偏偏他出去了,给了萧桓和萧元孚独处的机会。”
江白羽点头:“没错。萧元吉这么做很古怪,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萧桓故意把萧元吉支走,想乘萧元吉不在的时候扶持萧元孚上位;要么是萧元吉迫不及待对萧桓下杀手,自己出城避人耳目,这样即使有人怀疑萧桓的死因,他也可以把责任推给萧元孚。”
陆野叹了口气,“萧桓的死不简单,要好好查。对了,萧元孚的母亲还在吗?”
“在的。”江白羽脸色并不轻松,“但是听说……已经疯了。”
“疯了?”陆野诧异。
“对。那妾室出身青楼,儿子死了只剩下一个女儿,拿着萧元吉给的一大笔钱买了间宅子,和女儿生活在一起。据说是因为邻里指指点点,经常说些不好听的话,那妾室精神上忍受不了。”
陆野挑眉,“还有个女儿,多大了?”
江白羽不坏好意的笑起来,“十七,还没嫁人呢,怎么,侯爷感兴趣?”
陆野无言片刻,懒得理他,“十七岁,那五年前就是十二岁,应该懂事了,关于她哥哥的事情,也许她知道一点。”
江白羽看着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完全提不起兴致继续打趣:“放心,那小姑娘也一起接来了。”
*
次日,饭桌上陆野把他们查到的东西全都告诉了阮瑜,省去了没有事实根据主观臆测的那些,只保留了事实。毕竟,让阮瑜知道自己可能跟一个沾满自己兄弟鲜血的变态待在一个屋檐下五年,她定会感觉到后怕的。
但即便他不说,阮瑜也能猜测到。
阮瑜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感受到了嗖嗖的凉意,一股恶寒从胸腔泛起,让她觉得很恶心。阮瑜转过头干呕了几声,陆野倒了碗温水给她,搂着她颤抖的肩膀,尽量让她安定下来。
阮瑜喝了温水,脸色苍白的倒在陆野怀中,簌簌发抖的身子在陆野的安抚下逐渐平静,她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揪着陆野的衣服,小声说:“我怀疑,他可能无数次想过要杀我。”
连亲生兄弟都能下得去手,妻子又算什么?
而且她从来不给萧元吉一分好脸色,萧元吉想必恨透了她。她能完好无损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
“放心。”陆野轻轻在她胳膊上顺着,“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你要是出了事,太子第一个不放过他。他是舍不得自己的命的,所以他不敢动你。”
阮瑜想起来,阮琅告诉过她,她就是外祖母递到萧元吉手中的阮琅的“弱点”,他们要合作,就必须有她这个纽带存在。
阮瑜艰难的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水,但是看这满桌的饭菜已经没有食欲了,反而有点儿反胃。她委委屈屈的抱住陆野,双手从男人的腰侧穿过去,脑袋埋在他的胸口:“我只要一想到,我跟这样一个人住在一间宅子里,他可能刚跟我说完话转头就吩咐手下去除掉一个人,我就很害怕。”
而且她还是这个人名义上的妻子。
“都过去了。”陆野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在她眼角蹭了蹭,“看着我,阿瑜,你现在已经离开他了,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不会给他再靠近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