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山野森森，白鹭山脚下的一家客栈左右无邻，孤立无援的伫立山道旁。几道黑影溜进了客栈中，随后，几声女人的尖叫刺破了寂静。
叫声惊动了栖息在客栈北面的林子里的鸟儿，鸟儿拍打翅膀扑棱棱飞起，选择远离这个是非地。
江白羽急匆匆披了衣服从一间屋子里出来，楼下大堂他的人正和闯进来的黑衣人打斗，他唇角微微一勾，旋即恢复了紧张的表情，去旁边三间屋子拍门。
“夫人！你里面怎么样！我进来了！”
屋里，杨氏声嘶力竭的喊着救命，抱着女儿后退，敌人的刀剑指着她们，被月色蹭上了一点寒光，吓得杨氏腿软脚软，整个人跌在地上边流泪边发抖，这场景莫名勾起了她的深埋在记忆里的伤心事，呜咽中混杂着几声“孚儿”的呼唤。
江白羽破门而入，带着几名手下，敌人立刻从窗户跳下去跑了。江白羽扶起杨氏，目光灼灼盯着她：“夫人，歹徒已经跑了，您快起来。”
杨氏被吓得神思恍惚，转头看江白羽，目光游散晦暗。虚弱的光线贴着江白羽的半边脸，看不清晰，眼前人的脸却慢慢与记忆中的“孚儿”重合。慢慢的，杨氏眼中有亮光汇聚，哆哆嗦嗦抓住江白羽的手腕：“孚儿，你来保护娘了是不是……”
江白羽微一挑眉，显然，杨氏是把他错认为自己的儿子萧元孚了。
“娘，这位不是……”杨氏的女儿，萧妍尴尬的想解释。
江白羽另一只手抬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冲萧妍笑了笑，“无妨。”
萧妍被江白羽这一个微笑打断，脑袋一片空白，只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在晕晕打转，呆了片刻，才红着脸点点头。
“娘，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江白羽顺着杆子往上爬，一口“娘”叫的比谁都亲热。杨氏不哆嗦了，甚至给儿子挤出了一个笑容。
江白羽带着杨氏母女坐上马车，车上另外两位夫人已经在等待了，抱团发抖，一见杨氏赶紧拉她上来，“没伤着吧？唉，这鬼地方，竟然还有半夜来打劫的！”
薛式和韦氏从萧家出去之后又再嫁了，嫁的都是地方上的富商，所以吃穿不愁，两人皆是绫罗绸缎裹身。薛式略胖，看上去很温厚，韦氏清瘦，模样更秀致，但是眼角已经长出了皱纹。
相比于她们，杨氏过得是真凄惨，身上穿的是好几年前的旧衣服，浑身上下没几两肉，眼窝深陷，头发稀疏而且大多都白了，大半时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偶尔她回过神盯着某个人看，就好像那人是她唯一的救星和希望，很容易让人感觉后怕。
就譬如，现在她看江白羽的眼神。
炽热、强烈，几乎有一团火在眼里燃烧。
江白羽把杨氏和萧妍送上马车就要离开，去前面骑马。杨氏紧紧拽住他不放手，紧张道：“孚儿，你去哪里？”
一听这个名字，薛氏和韦氏背都僵了，愕然盯着江白羽看了半晌——
这人也不是萧元孚啊！
江白羽一顿，转头吩咐了手下几句，而后笑着钻进了马车，“娘，我哪也不去，就陪着您。”
杨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帮江白羽整了整衣襟，口里念叨：“你别怪娘拘着你，外面坏人那么多，你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老老实实在娘身边待着。”
马车里坐了三个妇人、一个小姑娘和一个男人，满满当当，众人别扭的调整坐姿。薛氏小声问萧妍：“这是怎么回事？你娘认错人了吧？”
萧妍无声的点了点头。
“哦。”薛氏用可怜的眼神看了杨氏一眼，没说什么。
“娘，你刚刚说外面坏人多，是什么意思？”江白羽一个问题抛出来，全车的人——除了江白羽和杨氏，都有点儿毛骨悚然。
*
马车沿着蜿蜒的山道行驶，路遇一家破庙，庙里有一尊石佛，雕的十分简陋草率，地上铺着一些干草。山里的风吹的呼啦作响，长驱直入，吹的庙里一片凌乱，许多无辜飞进来的树叶树枝子。
众人暂且选择此地歇脚。
刚安顿下，便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一声声闷雷听得人胆战心惊，对于刚死里逃生的人来说，这场雷雨像是老天故意不让她们安生。
狂风暴雨天，正是说故事的好时候。江白羽这么想着。
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砖瓦上，顺着缝隙漏下来——这破庙还漏雨。
众人换了个位置待着。这时，敲门声响起来，众人神经绷紧，然而门后的声音很快让她们放松下来：
“江副使，刚才袭击的那帮人属下查清来头了。”
“进来。”江白羽点燃了一堆枯枝，在火苗的舔。舐下，枯枝很快化为一摊灰烬。萧妍去庙里各处拣了一堆可用的树枝干草，累成一摞递给江白羽。
江白羽接过，笑着对萧妍说了句“谢谢”。
萧妍红着脸坐下，还好火光是暖的，照在脸上淡化了那层血色。
敲门的人走进来，到江白羽身边耳语了几句。
江白羽脸色微沉。
薛氏和韦氏看他这样，不安的问：“是山贼吗？”
“不是。”江白羽略作迟疑，“是萧元吉的人。”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破破烂烂的窗户拦不住风，凉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吹的火焰晃动不已，薛氏坐的离窗户最近，脸上沾上雨丝，她“呀”了一声，打了个寒噤。
众人被这一声拉回神志，彼此偷偷打量着彼此的表情，试探性的想知道对方关于这件事的看法。
杨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听到“萧元吉”这三个字，她身子抖了一下，睁大眼睛恐惧的打量周围，
“他要来了是不是？他还是不肯放过你是不是？”
她试图站起来，“我们快走，快走孚儿，我们走的远远的，走到他找不着的地方去。”
萧妍握着母亲的手，努力微笑：“娘，您放心，坏人已经被哥哥打走了，不会回来了。”
听到萧妍喊他“哥哥”，江白羽不禁有些新奇，似笑非笑的盯着萧妍看。
萧妍和他对视上，又匆匆避开目光，安慰她娘的话变得有些磕磕绊绊，幸好杨氏不会注意这些细节。
“真的走了吗？”杨氏坐下来，不确定的向女儿询问。
“真的。”萧妍用力点点头，“千真万确。”
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他来了！他来了！”杨氏恐惧的抱住脑袋，蹬着脚往后缩，像是恨不得现在挖个洞把自己藏进去，再扒拉些土盖上，彻底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
“那个……我们路过此地，外面下着大雨，想找个地方避雨，能不能行个方便？拜托了。”一个轻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来。
坏人是不会有礼貌的。韦氏和薛氏交换了个眼神，薛氏道：“是找地方避雨的路人，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让她进来吗？”江白羽问。
韦氏和薛氏一时没说话，萧妍道：“放她进来吧，这庙也不是我们的，没有不让人家避雨的道理。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江白羽笑着看了她一眼，还没等萧妍从他这笑里咂摸出什么意味，就被来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一男一女，男人很高，身材挺拔精悍，脸的轮廓很深刻，在火光的映照下，额头眉骨鼻梁一线镀上了暖黄色，深邃的眼窝和脸颊侧面则落在阴影里，长相有些寡冷。
至于那女子，一直被男子护在怀中，男子身上湿了大半，女子却只有前额的头发沾了几滴雨，像是一朵脆弱的茉莉花，举止有几分怯弱不胜的娇态，脸色苍白，笑容柔柔的透露着疲惫。
尽管女子身上穿的是很普通的衣服，衣料不精致裁剪也不贴。身，但却丝毫无法遮盖她的美丽，以至于她走进来的刹那，所有人都有一瞬间忘了自己在担忧什么。
阮瑜和陆野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靠近，阮瑜抱歉道：“打搅各位了。我和夫君赶去焦县投亲，路过此地不想碰上大雨，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我们也是来避雨的。”韦氏往旁边挪了挪，“快坐下烤烤火。”
阮瑜说了声“谢谢”，和陆野一块儿坐下。杨氏也在江白羽和萧妍的安抚下镇定下来了，畏畏缩缩的盯着他们俩看。
韦氏好奇道：“怎么这么晚还赶路？不找家客栈歇歇？”
“路上的客栈都太贵了，住不起。”阮瑜幽幽叹了口气，“想着赶快到焦县找着亲人就尘埃落定了。”
“为什么投亲呐？老家没人了吗？”
阮瑜犹豫片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然后苦笑了下：“都怪我，好好的走在路上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婆婆觉得我晦气，进门三年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结果说没就没……婆婆要他休了我，他不肯，所以带着我跑出来，打算自立门户……”
听了阮瑜的“悲惨遭遇”，众人不禁想到自己孩子惨死，自己被萧家扫地出门的事情，不禁都心有戚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