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现在,局面还是能控制得住的。
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阮瑜就没这个信心了。
她倒是不怕失去什么,哪怕鱼死网破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怕的是无关的人——或者说,是她关心的人牵扯进来,承受无妄之灾。
阮瑜笑容苍白,透着些许的疲惫。陆野的手捧着她的半张脸,对待极珍爱的宝物那般,轻轻抚摸着。
待要说什么,游廊上却传来了脚步声。
阮瑜立刻直起身子,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睁大眼睛朝上看,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明珠敲了敲门,说:“公主,太子来了。”
“知道了,你叫他在前厅等着,我马上过去。”阮瑜回道。
脚步声走远,阮瑜掬起面盆里的水朝眼睛上扑去,用帕子擦干,再打开妆奁,用珍珠粉盖了一层。
“太子过来有什么事?”陆野转着木轮椅到她身后。
“我叫他来的。”阮瑜转过身指着自己的眼睛,“明显不明显?”
小姑娘虽然拿珍珠粉盖住了眼皮泛红的地方,但是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是很明显,眼皮比平时略肿。
陆野如实道:“有点。”
阮瑜懊恼的叹气。
“没事的。”陆野安慰她。
阮瑜摇摇头,咬了咬唇说:“你不知道他,他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一开始,在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跟宫里的哥哥姐姐一起玩闹,难免会有些矛盾,但凡是谁把她弄哭了,那个人后面几天必然会不太好过。
有时候是被带到荒芜的地方被关上一天一夜,有时候是被突然蹿出来的狗追,有时候是掉进了池子里……法子千奇百怪。最初她还觉得解气,以为是上天帮她惩罚这些欺负她的人,后来偶然得知这都是阮琅的作为,便觉得毛骨悚然。
小孩子打打闹闹本就是正常的事情,如果谁弄哭了她就要遭到这种待遇,那玩闹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她慢慢疏远了小时候的玩伴,每当阮琅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待着,阮瑜都恨不得说实话。
因为你。
但是她只是拿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搪塞。
当然,阮琅也不是对每一个人欺负她的人都这样,比如萧元吉,他就纵容的很。毕竟萧元吉也是他为她看中的驸马。
对父皇母后就更是如此。
陆野眸光闪动了一下,笑笑,“这么说,你是在为我考虑?”
他牵起她的手,轻轻一捏。
阮瑜吓得连忙把手收回去,瞪大眼睛慌张道:“我说了,到此为止。”
为了防止他说出什么让她动摇的话来,阮瑜急匆匆站起来准备出门:“我要过去了。”
*
阮琅没有待在屋子里,而是负手站在游廊上眺望景色。
池子里的残荷败叶耷拉着,灰蒙蒙的,显得杂乱又沧桑,阮琅很不喜欢。
他正吩咐薛管事把这水池里的残荷打捞上来,阮瑜就到了。
“不必费这个功夫。”阮瑜说,“我特意叫他们不要收拾的。”
薛管事唯唯称是。
阮琅温和的看着妹妹,阮瑜眼睛有点儿红,好像哭过,阮琅愣了一下才说:“那好吧,既然你喜欢那就留着。”
阮瑜一言不发进了屋,阮琅盯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手指在胳膊上点了两下,也跟着进去。
好端端的,元吉也没来闹,小丫头哭什么?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阮瑜背对着他,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驱散寒气。
阮琅笑:“我推了跟两位大人的约,就因为你说要见我,感不感动?”
阮瑜:并不……
阮琅走到她身后,扳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温柔问:“怎么哭了?”
阮瑜不接他的话,直接开门见山问:“庄美人被贬是不是你做的?”
阮琅有些意外,无言看了妹妹一会儿,笑起来:“为什么这么想?”
这还需要想吗?
就凭阮琅以往的行事作风,那天庄美人当众冒犯她,阮琅不可能坐视不理。庄美人多年无宠,宫里其他宫嫔自然也懒得对付她。
排除下来,只可能是阮琅。
“你只说是不是。”
阮琅抿着唇打量她半晌。
“没错,是我。这是她应得的。”他的语气很轻松。
身为太子,他已经将决定别人的命运当做一种习惯,并且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阮瑜对他来说更珍贵一点,其他人则可以随意摆布。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强硬和冷漠,被温和的外表装饰起来,很容易让人忽略。
阮瑜冷笑笑,说:“如果是为了你自己,我无话可说,如果是为了我,那真的不必。”
阮琅微微蹙眉,“你不高兴吗?”
“我为什么要高兴?”阮瑜反问回去,“对,庄美人说我不规矩,在宴席上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没有那么小心眼。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阮琅垂眼,深深凝视着她。
阮瑜抿抿唇,明知阮琅不会在意她的请求,但出于一种很微妙的侥幸心理,她还是说了出来:“我想摆脱萧元吉。”
这是她第一次向阮琅请求什么。
因为阮瑜知道自己嫁给萧元吉也有阮琅的一份力,所以阮瑜根本没抱希望阮琅会帮她。
阮琅沉默了很久。
阮瑜失望的点点头,虽然这失望早在她的预料之中,“算了,当我没说。庄美人毕竟是小十六的生母,你既然喜欢小十六,就别对她的母亲太狠,起码,让她从冷宫里搬出来,能活下去就行。”
“谁说我喜欢小十六了?”阮琅笑笑,“你觉得我对小十六和对其他弟弟妹妹有什么不同?”
阮瑜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阮琅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揉了揉阮瑜的头发,道:“但你知道,我对你是不同的。”
确实不同。
她宁愿没有这个哥哥。
“庄美人的事情,你到底答不答应?”阮瑜不耐烦的看着他。
阮琅若有所思,“我在想,你为什么特意为她求情?”
“觉得她可怜,行不行?”
这个理由并不完全,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她没有那么同情心泛滥。主要是不想别人因为她遭受无妄之灾,这会让她……有一点歉疚。
阮琅点头:“好,我会跟母后说,把庄美人从冷宫里挪出来。”
“嗯。”阮瑜撩起眼皮看他,“你可以走了。”
阮琅:“……”
就这么不待见他。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哭?”阮琅无奈,“眼皮都肿了。”
阮瑜一脸木然,“因为想到自己还跟萧元吉这个混蛋有所牵扯,就难过的想哭。反正你又不管。”
阮琅:“……”这丫头是越来越会激他了。
“还有,你的嘴唇……”阮琅犹豫了好一会儿,“怎么破了?”
像是被人咬破的,有点儿红,又有点儿肿。
但是阮琅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阮瑜倏的睁大眼睛。
她一味想着不要让阮琅看出来她哭过,却忘记自己的嘴唇被陆野咬破了。
经阮琅这么一提,她才感觉到一股麻麻的痛感。
阮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虚道:“我自己咬的。”
阮琅满脸狐疑。
阮瑜揉了下眼睛掩饰,“就是我自己咬的,没多大关系,你走吧。”
*
阮瑜回到屋子里,陆野还在。
阮瑜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尴尬的别过眼不看他,径直坐到妆台前对镜自照。
有两处都破了口子,虽然不流血了,但是肿的挺厉害。
阮瑜憋着闷气瞪了陆野一眼。
陆野:“……”
“怎么了?”陆野偏着头,食指低着太阳揉了揉。
阮瑜干巴巴的回应:“没事。”
是人都看得出来有事。
小姑娘的倔脾气时常让陆野伤脑筋,但又觉得很可爱。陆野端详了她一会儿,笑笑:“嘴唇破了是不是?”
阮瑜:“……”你还有脸说?
陆野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
“刚刚什么也没有。”阮瑜淡淡道:“我说过了,到此为止。”
陆野原本上扬的唇角逐渐拉平、抿直,目光定定看着阮瑜的背影。
她一开始说到此为止,他没有当真,以为只是她不好意思罢了。
看来不是。
她是真的准备跟他到此为止。
“阿瑜,我今天这么做,就已经有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阮瑜垂眸无言。
“我曾经许诺你两个月,我做到了。”他顿了顿,继续说:“这次,我向你许诺一辈子。”
阮瑜的心重重一跳,抬眸,看着镜子里模糊的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一辈子,哪里是这么轻易就能许下的呢?
她不喜欢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看不见也摸不着,“一辈子”太漫长,她光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但即使虚无缥缈,听着也会有温暖的错觉。
“你若愿信我,我一定让你摆脱萧元吉。若你不信我,我便默默守着你也无妨。”
阮瑜的背影有些僵,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陆野像一个匪徒,一次又一次蛮横的攻破她的防线,让她不甘心就这么委屈自己,不甘心这么沉沦下去。
陆野眼眸沉黑,道:“反正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