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对峙,最后以萧元吉的退让而告终。阮瑜面无表情摔下帘子,马夫应声而动,马儿甩了甩湿重的鬃毛,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泥坑。
马车慢慢驶进城。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公主府。明珠为几位客人安排了厢房,领她们去沐浴更衣。
薛氏迟疑的停留在原地,不肯离去。
“夫人先去休息吧,时辰已晚,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阮瑜脸色疲倦,“放心,我一定尽力为你们讨回公道。”
薛氏道了声“谢谢”,这才跟随丫鬟离开。
“今天你还要我走么?”陆野低头问她,气息缱绻暧昧,吐息烘的她耳根发痒
阮瑜勾住他的小指,“还在下雨,你回去也不方便……就留下吧。”
陆野牵着她的手指到唇边一吻,答应:“好。”
*
两人各自回去洗了个澡,阮瑜渐渐有些声重,明珠急忙去煮了一锅姜汤,给阮瑜一碗,其余的分给今天来的客人。
陆野洗完澡过来,也分了一碗。
陆野摸着阮瑜的脸,低声道:“辛苦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不要担心。”
假扮夫妻去套薛氏等人的话还是阮瑜想出来的。若是公事公办的“审问”,只怕薛氏等人会抵触。而人往往不愿意对亲近的人诉苦,却能对一些萍水相逢的人展露一点真心。所以她才想假扮被家里赶出来的小夫妻,唤起薛氏等人过往的伤心事。
当然,这真心只是“一点”,若要她毫无保留,那必须得到她的信任。
于是她及时暴露自己的身份,博取薛氏等的信任。
“没关系。”阮瑜嗓音有点儿闷闷的,“我没事。”
陆野沉默的捋着她的长发,“你什么时候发现有人在跟踪的?”
陆野的动作轻柔,丝丝暖意从他的掌心传来,阮瑜被他顺毛顺的很舒服,乖乖回答道:“半个多月前吧。我以为是阮琅的人,就没多在意。不过现在想想也对,阮琅的人不会这么轻松叫我发觉。”
陆野目光微沉,动作也跟着顿了一吓,“他一直盯着你?”
出于某种默契,阮瑜一下就明白陆野这句话中的“他”指的是阮琅而不是陆空,她“嗯”了一声,“你每天在我府里进出,他肯定全都知道。”
他与她的一切,阮琅全都看在眼里,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
陆野喉咙动了动,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那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阮瑜坦然点头,“说过,让我注意一点。但我觉得我已经够注意了,至少我们没光天化日之下走在一起,是吧?”
确实,他们是“人约黄昏后”。
陆野不禁笑了笑,手指伸过去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没错。”
阮瑜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看着他,但表情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陆野问。
“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阮瑜停顿片刻,注视他问:“其实我们以前就在一起过,对不对?”
陆野一怔,手指勾着发尾,慢慢滑到她的腰间。
“你从西凉回来,是为了我吗?”阮瑜轻声问,感觉自己的心悬了起来,心跳通过脉络传到耳边,清晰可闻。
陆野沉默了很久,“是。”
“你在西凉征战杀伐,也是……为了我?”最后三个子,阮瑜咬的尤其轻,眼神隐隐透着紧张。
斗奴想要出人头地并不容易,在军营里会遭士兵的排挤和欺负,因为斗奴往往有出色的战斗能力,遭人嫉恨被抢功也是常有的事。
阮瑜稍稍打听了一下,每年去参军的斗奴并不少,但是晋升为长官的却寥寥无几,像陆野这样功名显赫的更是绝无仅有。
是运气吗?
或许有,但肯定不止。
他应该是有支持自己活下去、往上爬的信念,如果是为了权势,他不会把官职看得这么轻,说丢就丢,甚至不惜摔断自己的一条腿。
“是。”陆野目光沉凝,凑过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我说过叫你等我。本来我以为最多三年,我就可以回来见你了,可是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顺利。”
初入军营,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第一次出征被编在最前面的队伍里,和那些俘虏和老弱病残一起充当肉盾,这支队伍里鲜少有活下来的人,即便活下来也是缺胳膊少腿,但这对于他却是立功的好机会。
他在斗场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存。
他杀死了多少人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长官震惊的脸,信誓旦旦的保证会晋升他的士级。但是长官并没有履行诺言,而是利用他的战功为自己谋得晋升。
第一次,他忍下了,到第二次的时候,他一刀削去了那位长官的脑袋,被关押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再后来,是一位副将军赦免了他,让他顶替了那位长官的位置。
从此,四面八方嫉恨的眼神就更多了。
阮瑜目光微动,“很辛苦吧?”
“还好。”与在斗场暗无天日的日子比起来,军营里的生活还算安稳。
阮瑜从他怀里离开,捧起姜汤喝了一口,辣的她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要哭了。
“去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认不出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阮瑜望着他,目光真诚暗藏自责:“那个时候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不起。”
陆野心里一酸,摸着她的脑袋,“没事,都过去了。”
阮瑜:“跟你重逢之后我做过一些梦,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我的胡思乱想,后来发现不是,我好像……真的全部都经历过,但是却像镜花水月一般,遥不可及。”
“什么梦?”
“梦见一个男人带着我骑马,下着雨,又是晚上,但是好像着急要去什么地方。还有一次,雷雨天,我一个人在一间小屋里,后来一个男人进来,我就……”阮瑜说到此处回过神,把“扑了过去”四字咽回肚子里,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
陆野表情并不轻松,似乎随着她的话陷入了回忆里,半晌在她鼻子上勾了一下,“不用怀疑,你梦见的这个‘男人’,就是我。”
“我们要去哪?”阮瑜问。
她的记忆很零碎,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不着边际的很。
陆野无言看了她片刻。
“怎么了?不能说?”阮瑜怀疑道。
“倒也不是。”陆野闷笑一声,低头凑到阮瑜耳边,拨弄了一下她耳际的碎发,“我们去私奔。”
他声音极低,微微透着些哑意,咬字又故意咬出了轻佻和暧。昧的意味,“私奔”二字一说出口,阮瑜像一只被烫了尾巴的猫,差点从位子上弹起来。
私奔?
她竟然有胆子跟他私奔?
……
陆野满心愉悦的欣赏她羞涩震惊的表情,不失时机的撩了一下她的耳垂。
小姑娘的耳垂很薄,细细白白透着乖巧,此刻却通红。
昏黄烛光也掩饰不了的那种红。
阮瑜羞恼的把住他不安分的手,“真的吗?”
陆野笑笑,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不好意思了?”
阮瑜:“……”
她把思绪从“私奔”这件事上移开,轻轻吸气,“因为萧元吉?我跟他的婚约?”
现在想想,当时的决定实在是幼稚的很。
她失踪,爹娘和哥哥必以倾国之力搜查她的下落,她要躲在哪里才能逃脱呢?
*
“你带我走吧。”少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转过脸看着他,声音微颤,清秀动人的脸上挂着一丝略显尴尬的笑。
她不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对他来说算不算过分。
“带我走吧”,相当于把后半生都寄托在了这个人身上,与他相依为命共度死生,从此成为最亲近的人。
但同样的,是没有任何保证的未来,一切都是未知,或许今天出去,明天就横遭不测,或许他们能白首偕老,也或许中途分道扬镳。
在少年沉默的注视下,少女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她紧张的捏住了手指,“你要是不愿意……”
那我也不强求。
白天母后告诉她,等她及笄就要跟表哥成婚了,并且旁敲侧击的暗示她不要跟下流的人来往。少女本以为今天晚上出来会很不容易,去没想到宫女和侍卫并没有被调换,她像往常一样,乘所有人睡着以后偷偷溜出来。
白天她很少能跟他见面,她很珍惜晚上的这一点点时间,这之前会把要跟他说的话在脑子里罗列一遍,却并不包括这一句。
她不能像平时那样快活,脸上的笑容失去了活气。她知道这已经是偷来的快乐了,在她枯燥的生命里,“爱”是最遥不可及也不敢去奢望的。
但是人是贪心的,一旦有了“爱”,就想要“长久”,想要朝朝暮暮。
她知道这很难,陆野不是权贵的儿子——如果他是,他可以顺理成章来提亲,她可以固执的非他不嫁。
可惜,在很多人的眼里,他连站在她身边都没有资格。
“我说笑的。”少女失落的笑了笑,仰头把眼泪憋回眼睛里,故作轻松的说:“陆野,我可能……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