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朴先给萧元吉写了一封,那天我刚好进了萧元吉的书房,看见了夹在信堆里的这个。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因为萧朴是哥哥的亲信,怎么会暗地和萧元吉联系呢?”
“所以你把信偷走了?”江白羽问。
萧妍点点头,手指不安的交缠在一起,“我把信给哥哥看了。”
“萧元孚看到了?”江白羽露出一个费解的表情,“他既然知道萧朴和萧元吉勾结,为什么还要继续?”
萧妍静静抬眸注视着他,“我不知道,我当时甚至看不懂信上写了什么。可能哥哥以为,萧朴的告密信已经被我偷拿了出来,所以一切还可以按照计划进行。”
萧元孚太迫切了,不甘心就这么半途而废。
“萧朴见自己送出去的信石沉大海,就又给周其深写了一封。你哥哥死后,萧元吉不肯放过你们母女,你就向他暗示你手上有他的把柄,是这样吗?”
“……是的。”
“信在哪?”
这么重要的东西,萧妍不可能带在身边,一定是交给了什么人,一旦她和杨氏出了状况,那封信就会送到官府去。
果然,萧妍说:“我把信交给了我的乳母。”
说完这句话,她顿了顿,不自然的看了江白羽一眼,“我的乳母真名叫张素荷,并不叫张素春,之前没有说实话,对不起。”
江白羽开玩笑似的抱怨了一句:“怪不得我派了好多人去都找不到,原来根本不叫这个名。”
萧妍低头,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啊。”
“没事。”
“我的乳母是岳州人,但是为了不被萧元吉盯上,早就搬去了别的地方。她现在在青州,如果不麻烦的话,你能把她带过来吗?”
萧妍说话的时候,永远是一副小心翼翼谦卑客气的样子,生怕自己的要求会打扰别人,引来别人的不悦。江白羽心底莫名一软,弯着眼笑道:“好的。”
萧妍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
生活迫使她提早成熟,穿上盔甲应付着周围磨牙吮血的野兽,可是抛去伪装,她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姑娘。
青涩、自卑,无所适从。
“时候不早了,我告辞了。”江白羽站起来,低头笑望着萧妍,忽然身子斜斜往桌上一靠,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你戴这个很好看。”
未等萧妍反应,他已经悠然和杨氏告了别,离开了屋子。
*
日暮中,公主府被整个包围起来,为首的人穿一身紫色官袍,三四十岁模样,抱着胳膊站在公主府的大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表情十分牙疼。
孔敬笙觉得自己保准是流年不顺,刚升了御史中丞就撞上这样的事儿,可不是贬官外调的前奏么?
“大人,这人咱们到底抓还是不抓?”孔敬笙身边一个主簿问道。
孔敬笙瞪他:“你说说看,你觉得我抓还是不抓。”
那主簿为难的笑了一下,“大人,这可是太子殿下交代下来的事儿,咱们要是怠慢,不是故意给太子殿下找不痛快吗?”
“还用得着你说!”不提还好,一提孔敬笙就一肚子火。他们神仙打架关他个凡人什么事儿呢?非得殃及池鱼。他才懒得管太子、汝南侯和西凉侯之间有什么恩怨,只想谨小慎微不得罪人。
他上任才三个月啊!就让他抓西凉侯,他有这能耐么!
更要命的是,这西凉侯还不在自己府里,偏偏在燕国公主的府邸!他大张旗鼓的上公主府来要人,算什么事儿呢?
孔敬笙简直想一朝回到三个月前,他只是个侍御史,这种抓朝廷命官的活儿还轮不到他。
孔敬笙想起了前任御史中丞,为什么好端端的丢了官,去翰林院领了个可有可无的虚职。
还不是因为跟太子不对付。
周其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天是逃不过了。
“你去叫门。”孔敬笙推了主簿一把。
御史台“请”陆野走一趟的消息很快就在公主府传开,明珠小心翼翼的把消息带到了两位主子面前。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御史中丞亲自在外面等。公主……容奴婢多嘴一句,这场面实在是有点儿不好看。”
御史台抓西凉侯,却到公主府要人,谁面子上过得去呀?
“御史台来抓人,想必是我为官上出了什么错漏,我跟他们走一趟就是了。”陆野大大方方站起来,故作轻松道。
“肯定是萧元吉。”阮瑜抓住陆野的手,神色紧张:“你别去。”
周其深被抓,萧元吉一定会想办法反击,这一趟有多凶险,他们都心知肚明。
陆野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故意把事情说得不那么严重:“我看看他们准备干什么,你放心,如果事情不对劲,江白羽会带人来救我的。闯一个御史台,对他来说不算难。”
“可是……”
陆野忽然捧起她的脸,轻轻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低声道:“我不那么容易死的。”
阮瑜心脏像是被人抓了一下,骤然紧缩,忙伸出手挡住他的嘴,又无奈又焦心:“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好。”陆野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不说。”
孔敬笙在府外等了多时,终于把西凉侯盼了出来,嘴角本能的上扬露出谄媚的笑,蓦地想起自己是来抓人的,这么一笑反而不伦不类,又僵硬的把嘴角扯了下去。
“孔大人。”陆野朝孔敬笙走过来,“有何贵干?”
陆野这一开口,把孔敬笙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给逼退了回去。孔敬笙呆呆的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答:“侯爷,请随下官走一趟,有些事情……想请侯爷配合调查。”
陆野漫不经心的笑笑,“什么事?”
孔敬笙不知该说不该说,有些畏惧的看了陆野一眼,陆野唇角挂着笑,眼里却并无笑意,如同冷冰冰的琉璃。
他立即收回目光,局促的张口:“有人说侯爷与七杀堂关系密切。侯爷知道,朝廷官员都是不允许和七杀堂有联系的。下官不是不相信侯爷,只是下面吩咐了要查,下官也只能照办不是?”
“原来如此。”陆野反应平静,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随后提步上了马车。
孔敬笙盯着陆野的背影,眉头皱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到了御史台,陆野先跟告状者见了一面,那人跟他有三分肖似,浑身上下透着股年轻人倔强不服输的劲儿,瞪着眼睛愤恨的看着陆野。
“他叫陆空,是侯爷您的弟弟。”孔敬笙尴尬的介绍。
陆野已有十多年没见到他这名义上的弟弟,颇感陌生,打量他的神情也并不友善,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陆空则更激愤,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冲过来拽住陆野的衣襟。
“你个混蛋!”陆空骂道。
陆野漠然垂视他,扳住他的手腕,发力,陆空顿时感觉自己的手骨要断了,“啊”的一声甩开手。
陆野放开他,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几个侍卫冲上来,控制住了陆空。孔敬笙不满的喊道:“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手了呢!”
陆空“哼”了一声扭过头,“我没什么话跟他说的。”
“正好,我也没有。”陆野道。
孔敬笙:“……”
“没话说也没关系,反正只是让你们见个面。”孔敬笙板着脸道:“你都交代清楚了吧?”
陆空点头:“我知道的全都说了。”
“那你下去吧。”孔敬笙掸掸手。
陆空看来并不想就这么离开,一脸嫉恨的望着陆野,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拆骨入腹。然而这样的目光并不能给陆野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他瞥了陆空一眼,语气平淡道:“你若是为邱芸恨我,那实在不必,我没对她做什么。”
“你说没有就没有?”陆空气愤道。
“你可以不信。如果你想把邱芸不愿意跟你在一起的原因归咎到这个上面来,那也随你的便。”
陆空脸色一白,少年人的表情总是一眼就能看穿——这是一种被人戳中心事的难堪与羞愤,“我才没有!明明是你薄情寡性,难道我还要为你叫好吗!”
“是你太蠢。”陆野正经道:“被人家欺骗利用还不自知。是谁骗你来的,萧元吉?”
陆空以为陆野怕了,露出一丝快意恩仇的笑,“没错。”
陆野冷冷盯着他看了许久,道:“我竟然花银子养你们这些人。反正我身上的罪名一重压一重,也不怕再多一条‘不孝’。给你十天,带着你爹你娘搬出去,随你们回金陵还是留在京城,我不会再给你们银子。”
少年心气倔强,冷笑道:“你有点儿银子了不起吗?当施舍路边的猫狗呢?我不要你的臭银子,全还给你!”
陆空忿忿转身走掉,陆野表情淡漠,收回目光盯着孔敬笙,“你要怎么审?”
孔敬笙被人家的家长里短拉去了思绪,正听得津津有味,陡然被陆野这么问,脑子空白了片刻,忙端起公事公办的笑:“请侯爷把七杀堂的事交代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