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深等着他们的反应,然而陆野和江白羽似乎并不觉得惊讶,陆野捏着茶碗喝了一口,听故事似的:“萧元吉下的毒?”
萧桓从染病到病逝,整个过程有点儿太快了,若说没有猫腻那才让人怀疑呢。
周其深感到无趣,干巴巴回应:“嗯。萧元吉早就看老头子不顺眼了。”
“为什么?”
“他想做汝南侯府的主人呗。”周其深嗤笑一声,“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是一条毒蛇,看着衣冠楚楚像个人样儿,其实凉薄无情的很。我要不是手上有他的把柄,早就被他给灭了。”
周其深感叹一声,“你们以为是我看重他的世子身份去巴结的他?错了,是他先找到我。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暗地里拉拢我,我瞧这小子有出息,才出手帮他。”
陆野:“杨氏为什么会疯?”
“杨氏?”周其深敲了敲脑袋,想起来,“是萧元孚的生母吧?好像姓杨。萧元孚不是被扣上了一个弑父的罪名么,就被抓去拷问,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叫杨氏看到了,她承受不住就疯了。”
“这些年你们没对杨氏母女出手又是因为什么?”
“不是都疯了吗?疯了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陆野笑了一声,“萧元吉是这么宽厚大度的人?”
“不是。”周其深一愣,表情变了变,似乎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反正那小子没叫我动手。”
*
陆野一行回到城里的时候,刚好是黄昏,夏末的夕阳将整条街道染的赤红,人影斜长,空气中弥漫着从人家家里飘出来的饭香。
“你的手。”阮瑜目光从陆野的脸下移,到了陆野的手臂上,眉心皱了皱,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没事。一点皮肉伤。”陆野为了显示自己真的没事,还把胳膊举起来晃了晃。
阮瑜顿时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在痛,忙按下陆野的手,有点儿责怪的语气:“怎么弄的?”
陆野乖乖交代自己带着人闯进了周其深的村庄,如何救出萧朴,又是如何跟敌人打斗负伤的。
江白羽上前打断他们:“公主殿下,先吃饭行不行?我这肚子都叫了。”
阮瑜这才按下好奇心,先让他们去吃饭。
七杀堂的人已经回去了,江白羽是专程来蹭饭的,作为今天立了大功的功臣。
周其深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直接被人锁进了柴房,晚饭只有馒头和煮白菜,一向吃香的喝辣的的周总管很是不满,愣是一口也没吃。小厮也不劝他,到点了过来把馒头和白菜一收,把周其深气的干瞪眼,肚子叫唤了一夜。
陆野作为一个残了半只手的伤患,而且是重要的右手,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了小姑娘的喂食。和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江白羽感到十分伤眼,一顿饭没吃几口就觉得噎得慌。
“侯爷,你用左手拿勺子吃不行吗?”江白羽忍不住道:“非要让人家喂你。”
陆野非常无辜,他什么时候“非要”了,明明是阮瑜主动喂他的。
阮瑜夹了一块鳜鱼,蘸了汤汁送到陆野嘴里,笑着对江白羽说:“没关系的。”
陆野眉毛微挑,朝江白羽那儿送去一道得意的目光。
江白羽:“……”
“对了,你等会儿去看看杨氏吧。”阮瑜忽然想起来,“她最近老念叨儿子,其实就是在念叨你,你有空的话陪她说说话,她真的挺可怜的。”
江白羽微微一愣,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他这么个……无法无天没爹教没娘养的家伙,也会有被惦记的一天。
虽然是别人的娘。
江白羽无声露了个笑容。
一顿饭吃完,阮瑜拉着陆野去上药包扎,江白羽溜达去了杨氏那里。杨氏和萧妍刚吃完饭,萧妍扶着她在庭院里散步。江白羽在远处驻足许久,才继续走近。
“娘。”江白羽毫不认生,笑眯眯喊了一句。
杨氏和萧妍脚步皆是一顿,两人转过来看着他,杨氏麻木黯淡的脸上渐渐焕发出光彩,“孚儿!”
江白羽上前给了杨氏一个拥抱,杨氏声泪俱下,有力拍了两下江白羽的背,问:“你这些日子去哪了?都不来看娘。”
“这不是来了嘛。”江白羽不知从哪摸出一根金簪,两只手指拈着,在杨氏面前晃悠了两下:“儿子在外面给娘买的礼物,娘喜欢吗?”
“喜欢!”杨氏欣慰不已,擦干眼泪心疼问:“要不少银子吧?”
“只要娘喜欢,花多少都值得。”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你这孩子!”杨氏乐呵呵的嗔道。
江白羽替杨氏把发簪别好,杨氏紧张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站远几步问他:“好看吗?”
“好看。”江白羽点点头,“娘簪上这个,比宫里的娘娘也不差什么。”
杨氏害羞道:“你这孩子,年纪越大越没个正形了,还拿娘打趣。”
萧妍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总是不经意的落在江白羽脸上,又欲盖弥彰的移开。
江白羽突然转过来,又摸出一对红玛瑙的耳珰,平摊在手心给萧妍看,笑着走近她:“妹妹,哥哥可没忘了你。”
这两样东西并不是他在路上买的,而是向阮瑜讨来的。阮瑜拿了两样没戴过的给他,由他去借花献佛。
“妹妹”二字一从他嘴里叫出,萧妍的心就在胸腔猛跳,睫毛慌张扑闪了两下,根本不敢看他,嘴里小声说:“我不要。”
江白羽“咦”了一声,“为什么不要?不好看吗?”
萧妍摇头。
“那是为什么?”江白羽微微弯腰,笑眯眯凑近了看她。
萧妍又羞又窘,不自觉后退一步,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我算你哪门子的妹妹。”
她母亲疯疯癫癫不知人事就算了,她是个清醒人,怎么可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江白羽突然伸手,将耳珰放在她耳边比了比,微凉的指尖蹭到她发烫的耳朵,顿时在她心里炸开了一朵烟花,她抬起头,对上了江白羽笑弯了的眼角。
“多好看啊,不戴上试试吗?”
萧妍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眼睛望着那两颗红艳艳的玛瑙,不知是被什么动摇了,最后竟接过来,朝屋里走去,路过江白羽身边的时候留下一句“我去试试”。
江白羽直起腰,盯着萧妍的背影,露出一丝颇有兴味的笑。
不久,萧妍将两只耳珰戴好,走出来,声音微弱的问:“好看吗?”
她看了江白羽一眼,立刻把头低下去,目光也垂落了。
萧妍这样的姑娘,即便生的美,也是没多少自信的。
“好看。”比起刚刚对杨氏的称赞,江白羽的这句“好看”则平淡的多,像是不经意被风掠起波纹的湖水,一瞬间就消失了。
却给了萧妍一点异样的感觉。
萧妍终于抬眸,生涩的跟他对视,江白羽出了一会儿神,触及她的目光才将思绪收回来,对她一笑。
两颗小小的玛瑙坠在她的耳垂下,鲜艳欲滴,萧妍身后的屋子里散发着温暖的光,撞在玛瑙光滑冰冷的表面,折射出几丝媚气。
这时,两颗玛瑙随着萧妍的脚步轻轻摆动,萧妍表情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江白羽一时没有看明白。
“我有件事告诉你。”萧妍咬了下嘴唇,指了指屋子,“进去说?”
“好。”
三人一道回到屋子里,杨氏对着镜子摆弄头上的金簪,一个人就很乐呵。
“不用担心她。她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在意我们在干什么的,我们说什么她都不会去听。”萧妍给江白羽沏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拿了些果子上来,报赧道:“不好意思,只有这些。”
江白羽笑着点点头,双手交握握住茶盏,“你要跟我说什么?”
萧妍没有直入主题,而是问:“你们抓到周其深了?”
“对。他很狡猾,不过已经都交代了。”
萧妍神色紧张起来,“那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哥哥死的真相?”
“嗯。你哥哥错信了不该信的人,如果萧朴没有背叛你哥哥,或许今天汝南侯府的主人就是你哥哥了。”
江白羽这么说其实是为了安慰萧妍,萧元孚的势力与萧元吉天差地别,注定不是萧元吉的对手。况且他又不像萧元吉那么工于心计,就算暂时登上了汝南侯的宝座,迟早也要被萧元吉逼退。
萧妍深吸气,“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萧朴背叛了哥哥……对不起,一开始我没有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因为我害怕。”萧妍低下头,“万一你们失败了,我手上总要留个筹码自保。但是,你们已经抓到了周其深,那离萧元吉倒台也不远了,所以……我想把这个筹码交给你们。”
江白羽眯起眼,“是什么?”
萧妍略作迟疑,而后坚定望着江白羽的眼睛:“我有萧朴给萧元吉的告密信。”
江白羽有些惊讶,这么重要的东西竟会落在这个小丫头手上,而且他有点儿糊涂:“给萧元吉的告密信?萧朴说,他的信是写给周其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