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小憩的时辰,毓秀院正厅,气氛压抑,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生怕惹恼了上座的威严贵人,牵连到刚才的风波里。
连晋阳长公主亲自从宫里挑选的首席女官都敢顶撞,萧云慕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这胆子也太大了,难怪晋阳长公主处处针对,不喜她。
萧云慕站在正中,身边是柳女官和之前打瞌睡的韦女官,也不看两人,正视前方,见晋阳长公主眼底怒意,面上神情并无半点担忧,反倒是比上回在春日宴时还镇定。
一回生二回熟,萧云慕都经历过多少回这样的场面了,小意思而已。
真是不理解晋阳长公主让柳女官处处为难她,非要让她当众出丑的目的是什么。
婚约在身,不管再如何拖延,迟早是要定下成亲的日子,一旦定下,那她就是盛景年名正言顺的夫人,对外就是一家人。
“柳女官,你说。”
“回长公主殿下,刚才——”柳女官正欲说出刚才的事,忽然想起什么,顿时一个警醒,不由得用余光扫了眼萧云慕。
真是上了萧云慕的当,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原本这件事情能让萧云慕至少脱一层皮,现在她要怎么在长公主面前交代?
“往下说!”
柳女官一怔,梳理了一下思路才道:“今日由韦女官监督各位姑娘默出女诫和闺训千字文,奴婢算着时辰前来,打算看各位姑娘可否作答完毕,正好镇西将军府的九姑娘对所写有不解之处,奴婢便替九姑娘解答。”
晋阳长公主瞥一眼柳女官,并未多看,转而看向萧云慕,眼神犀利,周围气场都跟着变了。
眼神对上的瞬间,萧云慕不得不说,晋阳长公主当然是习惯了身居高位的居高临下和骄傲,不管是待人处事都极为傲慢。
直视看来的眼神,萧云慕不卑不亢,腰背挺拔。
“九姑娘,柳女官所言可是真的?”
“回长公主,柳女官所言的确不假。”萧云慕感觉到柳女官松了口气,勾起嘴角——她又不是真正的鹌鹑,还真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躲在自己的鸟窝里不露头。
再软的柿子,也有脾气的。
稍稍抬起下巴,萧云慕接着道:“对于近日所学有所不解,韦女官正在小憩,学生不敢打扰,刚好柳女官来了,她饱读诗书,自然是要先问她才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柳女官说,女诫和闺训上所言都是女子应该遵守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之类的话,原本这话并无什么,我却不认为错也不认为对,原本辩论一事就有意见相左的情况,今日在从柳女官这才领教了,这行径叫作放肆和没规矩。”
总吃亏,心里难免积压着委屈和怒气,萧云慕倒是不曾想到,这个柳女官也有这么蠢笨被自己绕进去的一天。
扫一眼柳女官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萧云慕心情格外的好。
“放肆!”
柳女官和韦女官双双跪下,低着头不敢看晋阳长公主,韦女官更是双肩发抖,一副吓破胆的怂样。
唯独萧云慕站在正厅,身姿挺直,全然不见有半分的胆怯。
晋阳长公主盯着萧云慕,忽地拍桌:“难道将军府就是如此教育儿女,竟然教出你这么个目无尊长、目中无人的女子来!”
萧云慕眼神一暗,抿着嘴角不说话。
“跪下!”
“云慕不知有何过错。”
“还敢顶撞长辈!今日我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规矩,什么叫做礼数,你这样的野蛮女子连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都不如,竟然像乡野村姑一样粗俗。”
听到这句话,萧云慕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能让晋阳长公主气成这般模样,往后要是和盛景年成亲了,那真是会没一天的好日子可过,可萧云慕依旧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半句都不曾说错,甚至连句过激的话都没有,更谈不上顶撞和语气不善。
难道不是柳女官仗着有晋阳长公主撑腰,处处刁难她,她不过是回了一两句话就惹得这位才当上几日毓秀院首席女官,就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忘记自己身份的人,有什么错?
不知礼数和规矩的人,应该是跪在她身边这两人才对。
坐在下面的萧云颂快要急死了,凑到萧云霜身边小声嘀咕道:“小七,这下怎么办,小九这回真的是泥菩萨过江了!”
闻言萧云霜飞快抬眼扫了一眼萧云慕,从她们这里看去,只能见到萧云慕的侧脸。
“小九一向机灵,六姐你别操心了,何况长公主总要顾念这桩婚事是太后赐婚,不会太过为难她的。”
“怎么可能!你瞧不见长公主的神情吗?要是眼神能化成箭,小九身上肯定全都是血窟窿。”萧云颂低叹一声,“早知道刚才我就不起哄了,这下好了,连累了小九。”
萧云霜眼神变了变,攥紧了手里的绢帕,双眸垂下,睫毛轻颤看不清脸上神情。
果然是个硬脾气,还以为转性后长本事了,原来还是老样子。顾明悠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一抹笑意从眼里飞快闪过。
“让你跪下!”
晋阳长公主低斥一声,身边的两个侍女一哆嗦,她们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自家主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上回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盛景年被赐婚的时候,屋子里的花瓶、盆栽和桌椅凳子全都遭殃,魏国公都不敢上前阻挠,生怕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萧云慕依旧不动,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塑。
不说话不反驳也不跪下,微微抬着下巴仍旧是一副坚定的神情,并不打算认错求饶。
“目无尊长从何而来?”萧云慕终于缓缓开口,“尽管我出身将门,但家中大哥官拜翰林,姐姐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生母乃是大家闺秀,继母也是官宦女子,即使谈不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也自幼识文断字,有父母兄长教导规矩,长公主所言是在说我有娘生没娘养?”
所有人不约而同抬眼看向萧云慕,震惊不已,甚至有人不自觉的发出一声惊呼。
这萧云慕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顶撞长公主,难道真的为了赌气,连这门亲事都不要了?
萧云慕怕不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太子殿下到!”
晋阳长公主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通报,晋阳长公主面色一变,看了一眼萧云慕,起身朝外走。还处于震惊中的众人纷纷抬头看去,见晋阳长公主往外走,连忙跟上前去。
唯独顾明悠的表情变了,一直事不关己的脸上,表情终于出现了破绽。起身时看向萧云慕,却见萧云慕走在人群末尾,正看着她。
顾明悠浑身一颤,顿时醒悟过来。
原来……是这样,难怪萧云慕有恃无恐,难怪敢在堂上公然顶撞长公主,是因为萧云慕早知道有贵人前来相助。
太子妃可是将军府的人,是萧云慕的姐姐,萧云慕入宫时,还去见过她。
如今太子妃萧云雅怀有身孕,成了皇室上下备受瞩目的人,一旦生下一个男孩,那日后中宫之主的位置除了萧云雅还能有谁?
顾明悠垂眸不语,跟上人群。
这回合,她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萧云慕算计了一回,输得彻底。
庭院里,太子走向晋阳长公主,笑着拱手,“见过姑姑,不知姑姑也在这里,否则就早些过来了,也能同姑姑多说会儿话。”
晋阳长公主闻言已经敛去面上怒意,恢复了寻常时候的神态,笑道:“太子自幼懂事,不过今日怎么有空到毓秀院来?”
“听景年说起毓秀院这里女官饱读诗书,又有云雅三位妹妹在,云雅那性子,姑姑也知道,生怕家中妹妹给姑姑添乱,正巧今日有空,才过来替她看看,也好督促一下她们,省得年幼不懂事,姑姑又念在她的面子上不好管教。”
这番话分明是先声夺人,晋阳长公主即便是对刚才萧云慕有气,此刻也是说不出来,顿时成了有苦难言。
“太子妃多虑了。”
太子看向身边的盛景年和顾明烨,“我说景年,你到了也不快扶着姑姑进去坐着,外面日头晒得慌,我们里面说话,还有顾大人,听闻你家妹子也在其中?”
盛景年笑着走到长公主身边,伸手扶着她胳膊,“母亲受累,不仅要操劳家中事务,还要操劳毓秀院大小事情,不愧是皇上口中德才兼备的皇姐。”
两顶高帽戴上去,晋阳长公主的脸色稍稍缓和,倒也软了态度,笑着瞪一眼盛景年。
旁边顾明烨看了眼顾明悠,才答道:“回殿下,我那妹妹的确也在。”
太子点点头,朝晋阳长公主抬手示意,便往里走。
经过站在路旁的萧云慕和萧云颂时,太子看了两人一眼,萧云颂俏皮的吐吐舌,飞快低下头不作声,只有萧云慕心里长出一口气。
要和晋阳长公主对峙这么长时间,也是一件体力活,要是救兵再不来,她可真的要吃板子了。
待几个人都进去后,萧云颂用手肘碰了碰萧云慕,“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姐夫要来?”
闻言萧云慕只是对着萧云颂笑了一下,然后伸出食指摇了摇,“这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