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后的天仿佛让太阳照透,每一缕光落在身上,都像是炭火似的,热得人必须在阴凉处待着,否则便是一身汗涔涔,连袖口都能拧出水。
水门处码头上还有不少人在那儿待着,身上是未干的汗,正搭着汗巾在阴影处坐着。
萧云慕坐在树下,距离萧靖平出事已经过去快十日,人还是昏迷不醒,偶尔醒来,也是意识不清,加起来清醒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
大夫只说是,后脑的伤导致,身上其余伤处已经开始恢复。
萧云颂大婚在即,每日强颜欢笑,让宋氏看不出什么来,要是萧靖平再不醒来,事情就真的瞒不住了。
蹙眉看向身边的人,萧云慕眼神暗了暗,春月也是愁眉苦脸,小桃还未回来。
“少夫人,将军府来人了。”
“快让她进来!”
萧云慕连忙坐直身子,连旁边的春月都一下惊醒似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看向对方,希望这回会有好消息。
一定是好消息,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见到来人时,萧云慕脸上露出惊讶:“青衿?”
“九姑娘。”青衿朝萧云慕行礼,随后看了一眼周围,确定都是可信之人才开了口:“五少爷,醒了。”
怪不得会是青衿过来,这个消息,只有青衿能传过来。
顾不得许多,萧云慕连忙往房间里走:“春月,你让青衿等着,我换个外衫就来,我们回将军府,只要赶在晚饭前回来就好。”
“姑娘!”
不行,不能回去了。
这个月回将军府的次数比以前两个月加起来都多,再这样下去,长公主肯定不满,那之前做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晨昏定省也白搭了。
“九姑娘稍等,我家姑娘知道九姑娘肯定坐不住要回去,五少爷也让我带一句话给姑娘。”青衿连忙叫住萧云慕:“五少爷说了放心二字。”
萧云慕怔怔转身,看着两人,再看向宋一。
她果然是关心则乱,现在的确不适合回去,这个时候回去,无疑是给其余人机会,指摘她的不是,这样在国公府她就更难以自处了。
愣了片刻,露出一个笑,看着面前的人,笑道:“恩,你回去让他们也放心,我不会有事,只要这件事情解决了就好。”
“那我先回去了,九姑娘保重。”
“春月,送青衿出去。”
“知道了姑娘。”
看着青衿的背影,萧云慕看向身边的宋一,眼神变了变:“今天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听说,南方有水患?”
闻言宋一诧异地看了一眼萧云慕,他没想到这个消息萧云慕知道了,原本盛景年是瞒着的,看来,这件事瞒不住。
但他不能擅自告诉萧云慕,至少,不能由他来说。
“这件事情还是等小公爷自行告诉少夫人,不过少夫人放心,小公爷能处理好。”宋一说完,见萧云慕脸上疲惫:“少夫人还是保重身体要紧,这几日,已经够操劳了。”
“我知道,放心吧。”
这半个月,她的确是累了。
转身回房,萧云慕长出一口气——这大概是她这几日来,最为轻松地时候,不需要一直想着别的事情,更不需要去想那些奇怪的事。
甚至连……
长公主那里都不用担心,她不回将军府,就不会被责怪。
倒在床上,萧云慕脱下外衫直接放下床帐,闷头睡过去。
再不好好睡一觉,她真的要倒下了。
睡至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窗户外已经是晚霞满天,萧云慕看了一眼不知被谁掀起的床帐,愣了下:“春月?”
“她还在外面,是我。”盛景年走出来,看着萧云慕,不由失笑走到她旁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怎么?累坏了?”
“再不休息,可就真的累坏了,说真的,我是不是自寻苦恼,分明只需要在府上学着怎么做一个母亲喜欢的媳妇就好。”
盛景年笑着用手捧着她的脸,额头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能碰倒彼此的鼻尖:“想明白了吗?”
“是不是晚了?”
“晚了,都上了贼船,怎么还有机会下去,不过,好在这艘船不会翻,也不是贼船。”盛景年说完,鼻尖在萧云慕脸上轻蹭:“听宋一说,靖平醒了?”
萧云慕点点头,无比贪恋盛景年的怀抱,直接赖在他怀里。
这么多时间,她从来不知道,还会这么依赖一个人,真正到出事的时候才明白,原来她是真的需要盛景年。
“说真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究竟——”
“究竟有什么错是吗?”
“你说,颜家为什么会这样?”
萧云慕不太明白,只是因为萧靖平在朔边,不在京城里,所以这么反对?那未免太过于短见,京城里可不见得好。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萧靖平远在朔边,身边只有颜飞烟一个人的话,那不是把颜飞烟给宠上天去。
怎么独独会担心这件事情出问题?难道不该担心一下别的吗?
“朔边太远,但也不止这一条,而且也不是最主要的事情,你该好好地想想,阻止这门亲事的原因是出在哪里,是萧靖平在朔边吗?还是有心之人挑拨。”
“挑拨离间?”
盛景年点头:“你好好想想,靖平即使从前是个纨绔子弟,但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更别说是强抢民女的事情,为什么颜家视如豺狼,不舍得女儿出嫁,按理说,嫁给将门,也不算得是下嫁,还有一个太子妃撑腰的——”
余下的话,盛景年没有说。
但萧云慕明白了。
颜家也是朝廷重臣,怎么可能不明白赵祎这个太子在朝廷的地位,一旦……那萧云雅就是六宫之主,执掌凤印的人。
而萧靖平就是国舅,国舅……还是同母所出,比萧靖安还要亲一些。
颜家不可能看不穿这层关系,只因为萧靖平在朔边就不同意。
但谁会一早看出这件事情,提防着萧靖平,一早就挑拨了两家的关系。
等一下,难道是——
不敢相信的看向身边的盛景年:“难道是……”
顾明悠!
顾明悠和颜飞烟感情不错,颜飞烟那个性子,那点心事连她都瞒不住,萧云颂也看了出来,怎么可能瞒得过顾明悠。
从前安荣侯府和京城里各家交好,认得颜夫人很正常。
怎么就偏偏忘了顾明悠有可能从中作梗,她真是糊涂,以为顾明悠只是在对付自己,却不曾想,顾明悠那人比她聪明,早早的布下了一盘棋。
无力靠在盛景年肩上,萧云慕快要哭出声来。
怎么会这个样子!
早知道会这样,她该早作提防的。
“……我是不是很笨?”
“不是你笨,是你从未想过牵连谁,难怪萧靖修会说你心软,你倒不是心软,只是不够狠,也犯不着那么狠。”
盛景年想一世都护着萧云慕,若是顾明悠那样连他都险些被算计进去的人,可以做朋友,但他不会愿意喜欢上。
太过于偏执和心狠,这样的人,若是在战场上,必定是杀伐果断,能成为军中猛将,可是放在身边,难免太累。
萧云慕这样的刚刚好,懂得收敛锋芒,偶尔还有些迷糊,恰到好处的娇憨会让他心里一动,不是一直大方得体,会有小脾气,才是能让他心动的人。
听到盛景年的安慰,萧云慕心中稍稍好受一些。
对盛景年来说,她还算是不错,那就够了,和别人比,那真的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她还不至于自寻烦恼。
但想到顾明悠这么做还是没有遭到一点的报应,心里就有些不平,可转念一想,安荣侯府这般,无异于是贬为庶民,倒也真是报应了。
谁能想到如今长亭候府和安荣侯府颠倒了,将军府比从前更有底气。
“说来,世子和郡主的亲事定下了吗?”
“快了,不过如今你二姐快要生产,宫里上下都在紧张这件事情,倒是无心顾及别的事,八王府和长亭侯府是皇室,自是要陛下和皇后亲自过目后才能定亲。”
原来还这么麻烦?
打了一个哈欠,困意还未散去,萧云慕懒懒的靠在他肩头:“今日听到五哥醒来的消息,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小桃也平安无事,看来,老天爷还是待我不薄。”
闻言盛景年表情变了变,伸手扶着萧云慕坐好,神情有些严肃。
萧云慕眨眨眼,有些不解。
“……怎么了?”
“南方大水导致灾民无数,而且如今水患还未解决,我……陛下让我陪同前往救灾治水。”
萧云慕怔住,心里好似空了一块。
去南方治水?这个时候去,少说三个月才能回得来,而且……洪水一旦决堤,可能会淹死无数人。
眼里氤氲着一团雾气,萧云慕慢慢道:“我能和你去吗?”
“不能。”
早知道不能,可是萧云慕却还是难过不已,头一回任性得想要悄悄跟去,可她知道,要是跟去,盛景年只会更担心,而且局面会弄得更糟糕。
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在国公府里,等着他回来。
紧紧抓着盛景年衣服:“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好,我一定会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