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爵袭职固然是莫大的恩宠,依着先王在世时召见叶正钦的次数,这苏长歌似乎并不受先王喜爱。那时节,若不是有苏祈那事,先王可是恨不得要将叶正钦天天锁在自己身边。”云沁顺着向罡的话问。
“长公主应当记得,当日黑山口告急,消息传回王京,是丞相在大朝会上以项上人头作保才使王上同意以苏长歌为帅统领玄毅军及黑山口守军御敌,甚至都略过兵部向王上报备御敌之策,当日便让苏长歌领了兵符去了黑山口。”向罡解释道。
“我倒是忘了这一茬。”云沁拿手指边敲着榻上的矮几边道。
“丞相向来是个独善其身的人,与谁都不会交往过甚,更何况还是当年煊赫一时的祁阳侯叶家。而在丞相与叶家并无私交的前提下,丞相能用项上人头为苏长歌作保,就十分耐人寻味了。”向罡暗暗瞥了云沁一眼道,“丞相是王上的老师,而在丞相提出这事后,王上几乎是立即就答应了丞相所请,所以一切忙乱过去后我们倒是忘了这件事。可细究丞相这行为,我反倒觉得没什么头绪,唯一能解释的便是丞相得了什么人的授意,在此千钧一发之时力保苏长歌为前线主帅。”
“会是谁?”云沁问道。
“以丞相这等不依不靠之人,公主您想会是谁能令丞相做出这等事来?”向罡不答反问。
云沁笑了笑,面上还是那样无所谓的神情,只等向罡继续说。
“依我对丞相的了解,能使丞相做出如此决定的人,普天之下不出两人。”下过如此定论后,向罡见云沁含笑看着自己,不住有些心神涣散,过了片刻才又说道,“大致该是先王和王上了。”
“真没想到这叶家父子,竟能得两代王上如此欣赏。”云沁又斜倚在榻上说,“不过是将中卫军拒之门外罢了,王上竟会又给他晋升爵位,这也就算了,竟还又增加其食邑,只怕将来也会是叶正钦那样的人吧。”
向罡亦是无奈笑笑:“谁说不是呢?”
却说,自那日明岳在朝堂上当众申斥中卫王独孤景后,明岳便每日都焦急地在驿馆中等着消息。中卫王宫在独孤景倒下后,历经一阵混乱也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独孤翊同独孤寅为表孝心日日都守在宫中。数日间,竟都不曾出过王宫中,因而这厢明岳竟始终得不到消息。
数日后,直到宫中侍奉的太医宣布独孤景身上已无恙,他们兄弟才从宫中出来。独孤寅回到府中,匆忙梳洗便趁着夜色往驿馆中去了。将近日发生的一切种种都告知明岳,再安抚明岳一阵,只说明日会同明岳一起再进宫中探望独孤景,并向独孤景辞行。
明岳这才定下心神,又对独孤寅千恩万谢,独孤寅又许之会命自己的亲兵护送其至出中卫国境。当下,两人说定,夜色已深,独孤寅匆忙告别,本欲去往白弘府上,却因连日来劳累的很,便径自先回府去了。
待到次日,当卧在榻上的独孤景隔着帷幕再看到明岳时,虽亦是生气,却也没有办法。只得挥挥手,命人将这位天子使臣再好端端的送回去。两厢事罢,明岳一行人终又回归广平城时,独孤晋早已再城外相迎。
远远见到车驾将至,独孤晋忙迎上前去,头前的人见是独孤晋前来相迎,忙勒住了车驾。独孤晋匆匆行了几步,至车厢一侧,坐在车内的明岳听闻有脚步声,忙也拉起帘子,见是独孤晋,便匆忙行了个礼道:“有劳大人您亲来相迎。”
“哪里哪里。”独孤晋便也回礼道,“陛下已经等王爷多时了,王爷不妨随我先回宫里。”
“那是自然。”明岳笑笑,独孤晋向来待明岳极好,因而明岳亦对独孤晋分外尊重,对独孤晋亦是言听计从。一路穿街过巷,独孤晋便在一侧策马相随,直至皇宫以外,众人下了车马,浩浩荡荡往宫内而行。
至大殿外,早有黄门候在一侧,宣了明济的旨意,令一切不相干的外人都各自领赏回家休息去了,仅留明岳随独孤晋一道入内宫觐见。明济已然在自己长居的寝殿中摆好了宴席,只待着独孤晋同明岳。
不多时,小太监便领着独孤晋与明岳到了寝殿之中,行过礼问过安,他们二人安坐后,明济眉开眼笑,说道:“岳儿此行辛苦,当浮一大白!”
言罢,三人共举酒杯,一饮而尽。皇宫佳酿自是不比寻常,味道香醇且不上头,明岳自小便饮着这酒长大,这一路上虽也常过风弋国的烈酒,中卫国的醇酒,但在他心中却始终都比不过这大琰皇宫中的御酒。
“定阳王此行也算去过了不少地方,不知可否有什么见闻说与在下听听。”独孤晋亦笑着道。
明岳忙将酒杯放于案上说:“这一路上倒也真是见过不少风景人物,真要说让我印象深刻的,怕是只有中卫国的灌南侯独孤寅了。”
“哦?”明济颇有些耐人寻味的问道,“你且说说这时个怎样别致的人物?此间仅有朕同独孤大人,你亦不必拘于什么俗礼,权当是自家家宴便是。”
“是。”明岳先是拱手向明济行礼,而后便笑着道,“臣下前往风弋后,于风弋王城中才见到这位灌南侯。那时节,他在风弋夜宴上所作的文章早已传遍各地了。我自在王宫中见过了风弋王,便入住了驿馆。是夜,在驿馆中听见竹笛之声。”“这该是灌南侯吧。”明济笑着道。
明岳颇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挠挠头说道:“皇叔知道侄儿我素来爱好音律,更何况,那夜良辰美景曲中又有知音,便趁夜循声而去,果然是灌南侯。这位灌南侯,生得样貌是一等一的。”
“卿家可见过你这位侄儿?”明济转头问独孤晋道。
“臣只在他小时见过几面,小时长得倒是分外白净可爱,长大后便不知了。”独孤晋微微含笑,一五一十说道,“请定阳王说说,他生了个什么样貌?”
“初见,便惊为天人,回头细想想有些男身女貌。”明岳想着道,“后来亦曾到中卫国见过中卫王,便觉得灌南侯应是更像其母亲吧。”
听明岳提及此处,独孤晋不禁失了神,好似回到数年前还曾在中卫国时。中卫因地处大琰中原,民风向来不拘小节,是故女儿家亦可常在街上行走。普通民众女儿家,一年到头最盼的便是七夕女儿节,届时中卫崇城商贾云集,奇货可居,女儿家亦会趁着夜在街上嬉笑玩乐,更会在晚间共去城中的女儿庙中拜祭织女星,以祈求个好姻缘。长久以来,七夕女儿节亦是中卫国青年男女邂逅之大好时机。也正是在这七夕女儿节上,独孤晋偶然遇见元菱儿。彼时,他不说他是中卫国的广元侯,她亦不说她是伯爵府的掌上明珠。最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灯火阑珊时,二人相遇,此后便深种情缘。却只可惜,天不遂人缘。今遭听到明岳说起独孤寅之长相,他亦不由得想起那时节那夜星空下同他共度良辰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当下,一愣神,明岳早已经说了许多自己同独孤寅相交往的事情。回过神来时,明岳已经讲到他们辞别风弋王往黑山口见到苏长歌的时节。
“这位年纪轻轻就名噪一时的青年将军是个何等样人?”明济来了兴致,边饮酒边问。
明岳皱了皱眉头,想了半晌,才下了个定论:“不怒自威。真想不到,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气场如此冷冽。”
“哦?”明济笑着说,“大概是个从军之人,想必会故意装出这个样子吧,否则他怎会压得住手下那帮粗俗的将领?”
“其人不善言谈,看起来亦是不太喜欢同我们宴饮,急匆匆便要走。因此,侄儿亦是同他不过是一面之缘,也不能对这人做个什么定论,直觉得他心思深重,城府亦是颇深。”
独孤晋亦有些好奇,问道:“定阳王为何这么说?”
说到这儿,明岳便将独孤寅同苏长歌打的几句机锋一五一十地说了,言罢,明济与独孤寅均都沉默下来,他二人闲时亦曾聊过苏长歌是个何许人也,如今听明岳将这件小事一说,才觉得这苏长歌恐怕不似他二人从前所想那样,是个只知治军用兵的将帅。
“如此看来,经此一役,这位叶小将军该是锋芒毕露了。”明济良久才评到。
“正是。”明岳亦附和道,“侄儿在风弋盘桓了数日,街头巷尾自上到下人人所说的均是宣南将军如何如何。”
“江山代有人才出,可没想到禹州叶氏竟能连续两代都能出如此人才。”独孤晋亦说道。
见明济和独孤晋都纷纷感慨,明岳便先停了,他自幼便不是什么忧国忧民之人,亦没什么经天纬地的才能,因而对明济和独孤晋这样的感慨,便觉得同自己丝毫无关,便拿起牙箸吃了些东西。
这边明济同独孤晋还在说着苏长歌如何,却又突然发现明岳不说话了,才回过头来问:“都忘了你,你且接着说说接下来你到了中卫又如何?”
明岳忙放下牙箸,说道:“侄儿同灌南侯一路从黑山口入中卫崇城,路上才知道灌南侯文名之盛,几乎每到一个州府,都有当地的文人大家士子前来邀请灌南侯赴宴。而他也是来者不拒,每每也都会邀请我前去,这一路上才知道中卫国文才斐然者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