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来时,是从北晋王城绕道与皇商一道汇合才走,她那日自从一个花园中寻了几株草,回来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房中。一日三餐倒还吃得,但怎么也不肯出房门,每日间就是守着那几株草看着,我也不知道这是中了什么邪,问她她也不告诉我。”蓝俊风一五一十将穆雨这几日的怪诞行径说了。
苏长歌眯了眯眼睛,似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问道:“你是说,你们从北晋王城绕的道?”
蓝俊风见苏长歌问,便点头答是。苏长歌听了便开口道:“你知不知道禹州的士兵大多都是因何而战死沙场?”
“偶然听闻,应是北晋军队尤其喜爱在箭头上涂毒,其他的倒是还好,只是这个狼毒并不易解,需得北晋王城的一味草药才可解毒。”蓝俊风顿了顿,又说,“若我没有记错,只有一味叫做玄冰草的药才可解得。”
“玄冰草。”苏长歌念了念这名字,复又说道,“你们不在禹州生长,都叫这药叫做玄冰草,我们这儿的人称它都是叫做含幽草。”
“这是为何?”蓝俊风不解,问道。
“君不见多少征人白骨泪,多少空闺怨草木。北晋士兵善弓箭,多少士兵死于箭下,不知又有多少士兵中毒身亡。中毒身亡同那在战场上身中数箭当场而亡并不同,弥留之际痛苦异常,不知有多少士兵家眷见这情形都不住落泪,是以本地人每每提起狼毒都是恨之入骨,每每提及那味草药也都是满含幽怨,此后含幽草一名便不胫而走。”苏长歌长叹一口气,才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蓝俊风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穆雨她找到的就是这个含幽草?”
“当初,我刚到天星阁时,曾经拜托穆首座帮忙寻一寻这北晋狼毒的解法,日后我并未曾提及这事,也过去了许多时日,竟不知穆首座还记得这事。”苏长歌点头,随即又说道。
“她们医家行事向来重承诺,当时既然答应了你,想必她也必会一直记得,那这么说来,这些时日应是在寻找那狼毒的解法了。”想着想着,蓝俊风又道,“我国同北晋几乎年年都有战争,这许多年来竟也一直没人能解得了这毒?”
“据我所知,尚未曾有。解毒的药里,这一味含幽草,也就是玄冰草极难寻觅,而玄冰草又只在北晋王城中才有,所以这许多年来,北境军士一直被这狼毒所伤,伤亡太大。若是我能有解毒之法,只怕北晋就要朝不保夕了。”说着说着,苏长歌愤愤地将手拍在桌子上。
“你怕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北晋固然不是什么强国,好歹也是有七州土地。这一路上,我们所见其尽管土地贫瘠,但其国民却乐安其所,怎可能会朝不保夕?”蓝俊风虽也认同苏长歌军阵之才出众,但对苏长歌这话还是有些不太信。苏长歌白了蓝俊风一眼,也不再说话,蓝俊风又见夜色已经很深了,便出言让苏长歌明日同自己一道去看看穆雨,便告辞走了。四下安歇,不消多言。
又在禹州过了几日安宁日子,叶东才遣人来告知苏长歌,次日请苏长歌同苏祈前去祭奠叶正钦。苏长歌使人前去同苏祈说了,便又将自己屯在府中,既不去偏院见苏祈,亦不知该如何去后院见苏祈妻女。苏长歌自己坐在书案前,想着现今这情形,竟犹自笑了起来,苏家一家人现今都住在自己家中,但却不得相见。
想了一会儿,苏长歌也知如今若是不让他们一家人相见,只怕是到了王京之中便再无相见之期,当下想了一会儿便把万宣喊来,让他去准备一桌酒菜,明日晚间在自己正堂上安顿。万宣领了命便去了,万宣本就是个机灵的人,随着苏长歌到了禹州叶府,俨然已经有管家的样子,上上下下一应整理的分外齐备,苏长歌也乐得轻松自在,一切事务都由着万宣去处置了。他自己,每日里也就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演练沙盘,不然就是在院里习习剑法,自那日同蓝俊风一道见过穆雨之后,穆雨便说要有些上古医书要去阁中所存的旧书中去寻找,因而便同蓝俊风一道与苏长歌告别,径自先回了王京平丰城中。
想来无论干什么都是无聊的很,苏长歌便独自无聊的下起棋来。苏长歌本不爱这些文人雅士所爱的玩意儿,但自那日同白弘在棋盘上交手后,亦觉得棋道也甚为有趣,但是那五战棋刚猛有余,道理不足。想了一会,随即又将往日里师父齐云所赠的一本围棋棋谱重又拾起来,打发打发这无聊日子。
终是挨到第二日,一早鸡刚刚叫过三遍,叶府偏院便已经备好了车驾。清晨,天光尚未大亮,四月间已经不似前些日子一样寒凉,将苏祈迎进车驾中,苏长歌独自牵了马在一侧随行。一行人往城外的叶氏陵园而去。
日头初升时,苏长歌同着苏祈便已经到了叶正钦的墓前。因叶正钦是风弋王云武擎亲封的一品军侯,在这叶氏陵园中,叶正钦的墓显得尤为大些。苏长歌翻身下马,走至车驾前,伸手将车门帘掀了起来,将苏祈迎了出来。
此刻的苏祈已然不是前些时日在黑山口地牢中的模样,虽行为仍受辖制,脚链手铐一直不曾取下,但是随着苏长歌到了禹州叶府中,不必待在地牢里,还有万宣日日安排人服侍。昨日得知,苏长歌今日将安排自己前去祭奠叶正钦时,苏祈便托了万宣找人帮自己梳洗一番,一夜坐至天明无眠,只待着今日能见见旧时老友之长眠所。
骤见旧日家园风景,杨柳青青如许,山林嫩绿,层峦耸翠,苏祈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悄悄拿着袖子将眼角泪水拭去,随着苏长歌亦步亦趋拖拉着脚链向前走去。眼中除却百步之前的那个坟墓,苏祈眼中再无他物。
神道两旁有石人、石狮、石马,戍卫着军侯死后的这处长眠之地,脚下块块青石板,因着天气干燥,也显出土色。苏祈早已按捺不住心中一腔情愤,泪眼迷离。
堪堪行至叶正钦墓前,早有三柱青香燃起,也早有一人肃立墓前,虎背熊腰。苏长歌见那人背影,先行行礼道:“东叔。”
叶东早已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至此听到苏长歌的话才回过头来,先看了苏长歌一眼,见他一身玄色衣袍,腰间还系着一柄长剑,载向后看去,又见苏祈。叶东眼中闪过一丝沧桑,便又定定地看着苏祈。
苏祈亦回望叶东,面上眼中尽是悲戚之色。叶东默不作声向一旁退去,苏长歌上前几步,从旁人手中接过了三柱香,插在叶正钦墓前香炉之中,而后又行言罢,苏长歌又将身前一坛酒倒在叶正钦墓前,口中虽不再说话,心中却一直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酒已尽,苏长歌便起身离了几步,同叶东一道下了台阶。此刻叶正钦墓前仅有苏祈一人,叶东和苏长歌均手扶着剑立在十步外望着苏祈,他二人并不说话,只默默盯着苏祈。
苏祈先是跪而行礼,而后便起身扶住叶正钦的墓碑,一手拽住自己双手之间的铁链,一手用袖子轻轻抚着叶正钦的墓碑。见此情形,叶东亦心中悲痛,他自从军以来一直跟随叶正钦,叶正钦同苏祈交好,苏祈对他亦是如同兄弟一般。叶东转向苏长歌问道:“你可有那手铐的钥匙?”
苏长歌见问,本疑惑时,叶东又接着说道:“在此处,有你我二人,不必担心他会跑掉,他也向来是个惜命的人,也断然不会做什么自我了断之事,你且把钥匙给我吧。”
既如此,苏长歌只默默从腰间取了一柄小巧的钥匙递给叶东,叶东接过,又走至苏祈身侧,一把拽住苏祈,先是将他手上的镣铐取下,复又蹲下身来将他双脚间的铁链取开。苏祈先是愣了一瞬,随后便向叶东深深鞠了一躬,口中哽咽着道:“多谢。”
叶东收拢了那些镣铐,只默默看了苏祈一眼,转身便又回了苏长歌身边。刚一停住脚步,叶东便开口道:“你同我们不一样,不曾经历过那些在战场上你我互为后背的情形,我心中虽怨他当年不告而别,可是见他如今这副模样,心中也实在不忍心。”
苏长歌也只默然不答话,他又怎会不知叶东心中所想。当年何等意气风发的两个人,现如今天人永隔。
苏祈盘腿坐在墓碑前,自顾自地说着话,彷佛坐在他对面的就是那个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他们也不过是经年不见,坐在一起共叙旧日时光罢了。苏祈一边倒着酒一边说道:
“旧日之事,我实在没脸在你这儿提及,现今你英灵在天,发生的这诸多事情,想必你也能看得清楚明白,无需我再多说。这些年,在异国他乡常常想起你我素日在禹州之时。我也曾想过,如若当年不曾去往中卫,今日会是个什么情形。你我还是别人津津乐道的风弋双壁,两个孩子年岁渐大,我们也该风风光光的给他们办一场婚事,而后你便可以领着澄儿到军中任职,我亦可以将我这一身本事统统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