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买卖人还在为如何把今天带出来的菜蔬赶紧卖完回家吃一口热汤面,街巷里的店家还在不停招揽着生意,以求能比昨天多赚些银钱给自家孩子买件换季的衣服,点完卯回家路上的官员捏着手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想着要给家里再添置些什么,一丝一毫精打细算。当世人为了普普通通的生与活二字奔波劳碌,低声下气的时候,高堂之上的王侯将相还在谈笑饮宴,每每念及此处,独孤晋总觉得讽刺,人具都是生而为人,却总有人生在云间活在云间也有人生在云间落到泥里,更多的却还是那些生在泥里苟活在泥里的普通人,既然老天不公如此,何不逆天而行?泥里人如何,云间人又如何?
一路想着,独孤晋竟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他自被母国弃于广平城中之后,就已经心如死灰,他竟不知自己为何今日在看到这众生碌碌之后竟会冒出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一时之间他也来不及细思。
眼见将要到府上,独孤晋忙收拢了心思,家中虽有贤妻,但对他而言却终究不是那个对的人,内心偏执似独孤晋这般,始终都对这妻子存了些许防备心。
不知是幸也不幸,独孤晋暗自叹了口气,抬脚进了正堂上,一干家人都在等着独孤晋。微微颔首,独孤晋便往主位上坐了。酒馔具已经备齐了,独孤晋的夫人便举杯敬了他,口里念念有词说着愿独孤晋一路平安,早日归来等语。独孤晋一一都应了,紧接着就是独孤晋的一双子女走上前来对自己爹爹说着祝福的话,独孤晋也都慈祥的同他们兄妹干了杯中酒。如此尽了礼节,吃过饭,独孤夫人便催着独孤晋快去休息,独孤晋亦是应了独自去了卧房先行休息。
是夜,独孤晋许是因为第二日要赶路,无论如何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见妻子在一侧安枕入眠,独孤晋不愿扰到她,便轻轻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抬眼望着月亮。
自始至终,独孤晋一直都拿月亮自诩。若说明济是这万里长空中唯一的太阳,照耀众生,那么独孤晋和大琰皇室群臣便就是这荒荒黑夜中的星月。而独孤晋之所以能侍奉在明济身前这样长久,除了当年拥立明济登基之功外,便是他独孤晋向来都是一个孤臣,就如同这夜空中的月亮一样,点亮这阴暗的夜晚,那些食君之禄且终日饱食无事的臣子,不过就是那些星星点点的星星罢了,怎可能比得上他这皎皎孤月轮。
越想至此,独孤晋更觉得这月亮愈发像自己了,不知这月上是否真的住着那个清高孤傲的广寒仙子,而他的心中却始终记得曾经灯火阑珊处的那个如幽似兰的背影,也始终住着那个曾在月夜抚琴而歌的元菱儿。天下有情人者中队委,可是痴情如同独孤晋这样一般的人却实在不多了。
月下一夜无话,独孤晋睡去时已经将近五更了,一大清早被家中下人叫醒,起床更衣梳洗后,独孤晋取出一套崭新的嵌金丝五色锦织就的大琰皇朝一品冠带,腰间束着皇帝御赐的鹿皮打底的青玉带,玉带带銙上浮雕着栩栩如生的白鹤,头戴五梁冠,好一副国家公卿的模样。登了一早就停在府门前的车驾,独孤晋便就在车中闭目养神了,待到同定阳王车驾相汇合,即可启程前往西岐国而去。
而定阳王明岳那边也在出发,上次明岳出使的匆忙,并未做什么准备,仓皇趁傍晚城门未关时便出城疾驰而去。此番,明岳做了充足准备,出门前取了天子所赐的旌节,在定阳王府前升了香案,同独孤晋一道祭过天地,这才施施然令人缓驾车马出城南直奔西岐国而去。
西岐国距离大琰皇朝的皇畿之地并不远,出了广平城南城门,径直向南方走,不过三两日便可到达西岐国国都。明济早已经派了人沿着沿途驿站将定阳王同独孤晋出使西岐之消息通报给了西岐国,此刻西岐国中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而明岳倒并不着急,他一生之中能出广平城的机会不多,好不容易让他找到这一机会,他自是不愿路程太快而早早完成这出使任务回到那闭塞的王府之中,更何况已经是四月光景,沿途杨柳齐发,百花争艳,河水溶溶,奔腾不息,此等旷然之景色岂能是王府中那些残花败柳,死水假山所能及?
是故,刚刚出来 广平城,明岳便让人给自己牵了匹马,他自己坐在马上曵缰缓行,欣赏这大好河山,春意盎然之景色。行至兴处,明岳必使人停住车马,细细赏过景色后,或是铺纸挥毫,或是抚琴高歌,或是饮酒投壶,必要等兴致尽了才肯再启程。这一路上,这一行人且住且走,行的极慢。
不过三两日的路程,定阳王明岳率领的天子使臣一行却生生走了七八日。越过大琰皇畿同西岐国之间的边界后,明岳同独孤晋便见到了早已在边界迎候他们的大琰西岐国封洛侯袁田。西岐国北方三州是封洛侯袁田的封邑,所以也自当该由袁田前来迎接天子使臣。此刻,西岐国其余五侯早已经等在西岐国都中。
还未至西岐国边境时,独孤晋便又原原本本将西岐国为何六侯共治,如今六侯都是那些人,这些人都是什么脾气秉性一一都讲给了明岳听。而这封洛侯袁田,正是滦阳侯武清扬的表弟,因而独孤晋在将至边境时又特意使人告诉明岳,封洛侯袁田亦不可小觑,需得多放些尊重。
刚一到西岐边境宜州的秦栩关,验核过使团身份,封洛侯袁田便领着一众军队迎了上来,个个都是精壮的汉子,身穿着精钢所铸成的铠甲,在日头下更是熠熠生辉。明岳同独孤晋下了车驾,见这情形,心下都有些惊异,尤其是明岳,他也算是出使过的,可在中卫和风弋两国却从来没见过如此迎接的阵仗,知道的自然是知道这封洛侯袁田领人来迎接天子使臣,可是不知道的却还以为袁田是要领着军队打仗去。
“臣封洛侯袁田奉我王王命在此迎接天子使臣。”正愣神间,独孤晋与明岳面前,那袁田竟已经行了跪拜礼迎接他们,还不待他们反应时袁田又说道:“请皇使放心,此去国都,路上臣将一路护送。”
这边明岳倒是反应快,忙说道:“封洛侯快快请起。”
独孤晋这才往袁田那里打量去,独孤晋向来都是只在纸上识人,这还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将自己每日手中经过的名字与真人对上号,因此打量袁田就愈加仔细。只见那袁田身着绛紫色袍服,头上并未着冠,只简简单单插了一根玉簪。却见袁田,相貌堂堂,骨健筋强,一双鹰目射逃兔,两弯浓眉似墨染,颌下钢须根根如刺,真是好一副莽撞人模样。独孤晋心下便暗自赞叹,这位封洛侯倒真是名不虚传。
如今的西岐六侯中,抛去滦阳侯武清扬,临猗侯高源不谈,这位封洛侯袁田也是个一等一的人物。其人年少时便酷爱武艺,因是家中独子少不得日后要承袭侯爵之位,是故家中也都诸事由他,他便遍寻名师学艺,一双宣花板斧使得虎虎生风。向日,中卫国曾举兵侵袭其封邑内的昌州,袁田闻讯大怒,一面遣认至国都给自己的表哥滦阳侯武清扬报信,一面点起封邑内所有军士前去迎战。
中卫那边领军将领是前殿山将军独孤祊,两军恰好相会于昌州西北部的一处山谷中。独孤祊命人在山谷一侧布营,调集精锐前去迎战,而袁田却只带了曲曲八百先头骑兵,不意在此处遇见独孤祊所部,袁田二话不说,舞者一双宣花板斧便策马冲了上去。独孤祊却一时间猝不及防,他本以为两军相会于此处山谷狭隘之地,应当不至于在此处决一死战,他之所以带领精锐到谷口迎战,不过是为了阵前喊喊话,让袁田带人退了去,却不曾想袁田看见自己旗帜连句狠话都不放就径自冲了上来。
片刻后,袁田所率领八百骑兵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帅已经冲锋在前,忙策马也都跟了上去。袁田本就是勇武过人,暴躁易怒,更别说他听闻独孤祊领兵来犯时早已经怒发冲冠,不料在这儿与独孤祊狭路相逢,袁田按捺不住心中激愤,甚至来不及知会自己部下,便一往无前向前猛冲过去。
袁田冲锋将至独孤祊阵前时,猛然大喝一声:“杀!”霎那间,山河异色,日月无光,草木惶惶,竟把为独孤祊大军持纛旗的那士兵吓得手中纛旗歪了下去,独孤祊那时刚刚被封为前殿山将军,在中卫风林火山四将军中排名最末,历经的战事也最少,这次领兵进攻西岐乃是其首次独自带兵,却不防遇到了袁田这样一号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