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爹要儿嫁,儿要爬墙
大兴国,太尉府。
月黑风高夜,正是作奸犯科,啊呸,正是逃婚爬墙的好机会。
凌太尉之子凌昔裹着仆从二喜的衣服,眼看一条腿已经翻过了窗户。二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过来抱住凌昔的另一只脚:“二公子,求你三思啊,你这一走我会被太尉切片的!”
凌昔嫌弃地一脚把他踹开,道:“当年我花了十八两银子买你进府,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二喜,当初你说愿意为我做牛做马,今夜你我主仆情分将尽,眼下就是你报恩的大好时机!”
“二公子,二喜还没娶媳妇儿,我还不想死啊!”二喜再一次爬过来抱住凌昔的大腿。凌昔怕再闹下去动静太大,会引来凌府其他家仆,只好脚下用了全力,再一次踹开二喜,跳到了窗户外。
他看着二喜可怜兮兮的模样,终是不忍心地留下一句:“来年上坟,我会多给你带卤鸡腿和美酒的,二喜保重,再也不见。”
凌昔爬上自家围墙,要跳时心里却又开始发怵,这墙倒是要比想象中高了许多啊,啧啧啧。这时有人开口:“你要下来?要不还是走正门吧,当心折腿。”
凌昔这才注意到围墙下有个人,他借着一旁灯笼的光看过去,只见这人一身白色长衫,外罩淡蓝袖衫,头发规规矩矩地用白玉冠束着,五官看不太清,但能感觉出是一个颇有气质的男子。
犹豫之间,突然背后传来他姐凌若晴愤怒地咆哮:“臭小子不学好,还敢学人爬墙了!给老娘滚回来。”
提着灯笼的家仆越来越近,为了下半生以及下半身的幸福,凌昔咽了口唾沫,冲底下的人道:“这位大哥你往旁边让让,我要跳了!”
那人却是张开手:“你跳吧,我接住你。”
凌昔也不知道为何,这人的话似乎对他带有某种蛊惑,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就往这人怀里跳去。落地时撞到这位大哥结实的胸肌,凌昔甚至不合时宜地为自己没半两的肌肉自卑了一会儿。
凌若晴带着家仆追到门口来,手里挥舞着不知道哪儿拿的扫帚,等看清地上趴着的两人后,愤愤道:“哟,还是团体作案!给我抓住他们。”
凌昔忙翻身起来,拉着还是一脸懵的美人大哥迅速逃命。
美人大哥跑着跑着就到了凌昔前面,他回头问:“太尉府的人为何追你?”凌昔被他拉着跑,一张嘴就被灌了一肚子的风,他艰难地回答:“逃婚!”
美人大哥眉头微微一皱,后又抱住凌昔的腰,飞身到了一处高墙后。
等太尉府的人离开后,凌昔这才注意到两人翻进了一家客栈的后院,同时他也看清了旁边人的容貌……
突然之间,像是有千万朵烟花在凌昔头脑里炸开来,他知道从此以后那些才子佳人话本里的男主角便有了一张具体的脸——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剑眉星目,说得就是这样的美男子。凌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上还残余的婴儿肥,暗自叹了口气。
男子好心询问:“此处是我落脚的客栈,你若无处可去,今夜可需要留宿?”长得好看还善良,男子在凌昔心中的形象顿时又伟岸一倍,他点点头:“那谁,你真是个好人。”
男子微微一笑:“叫我子枫便是。”
凌昔点点头,急忙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二喜,是太尉府的二公子的仆从。二公子就是叫凌昔那个,虽不及子枫大哥好看,但是也还算拿得出手……”
凌昔打小就有个特点,就是撒谎时不管说得真不真,总爱解释一大堆毫不相关的废话。
子枫也不做深究,替凌昔倒了杯茶,问:“你方才说逃婚?太尉府的人让你成亲吗?”
“是让我嫁人!”凌昔叹口气,后有立刻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忙解释道:“是让我家二公子嫁人,还是嫁给太子!你说说可笑不可笑。”
“若是两情相悦的话,”子枫道:“又有何不可呢?”
“可是我家二公子都快忘了那太子长什么模样了?再说,我家二公子是这大兴第一猛男子,怎么会嫁给一个男人?”凌昔喝口茶,却见子枫脸色不太好看,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寻思如何开口调节气氛,子枫却又问:“据我所知,太子不是和太尉家的大小姐凌若晴有婚约吗?怎么又牵扯了二公子?”
太子和自家姐姐的娃娃亲是全大兴上下都知道的事,子枫知道也不奇怪,凌昔叹口气:“这就要从三年前说起了……”
在大兴皇帝还是一个王爷的时候,和凌太尉是好友。两个人的夫人也是无话不说的好闺蜜,好到当年两位夫人都身怀六甲,却还不忘约在一起推牌九。
也不知是否天意,王妃和太尉夫人先后生下一儿一女,于是王爷和太尉就很自然地定下了两家的娃娃亲。
后来王爷与兄弟争夺帝位,同族兄弟买通王爷府的丫鬟给他尚且年幼的儿子萧长亭下毒,于是萧长亭就算后来做了太子,也落下了病根,从小便体弱多病,弱不禁风。
凌若晴自然是不喜欢这种病秧子的,她喜欢热闹,但萧长亭总是在内殿裹着毛毯看书;她想放风筝,跑了一会儿却看见萧长亭狼狈地在后面弯腰喘气。所以就算萧长亭成为公认的美男子后,他也再入不了凌若晴的眼。
导致后来每次凌夫人带着儿子、女儿去后宫找好姐妹皇后叙旧,凌若晴要么寻着机会不去,要么就全程黑着一张脸。
凌昔记得那个时候的萧长亭不管春秋,总是比常人穿得厚实些,脸色也苍白得很,像极了一个瓷娃娃。凌昔有心带着他一起玩耍,但凌若晴却不搭理他,萧长亭只好也坐在一边不说话。
在有一年夏,凌若晴非要在御花园的池子里划船采荷花,但不知怎的萧长亭就落水了,还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以后,凌夫人再进宫,也不再带着他们姐弟了。
后来年岁渐长,太尉私塾来了一个叫白沐瑾的先生,先生除了博学多识以外,骑马射箭也不差。凌若晴常常借着带凌昔去请教功课的理由,去请白先生教自己骑马。
她和白先生去后山,留着凌昔在白沐瑾的房内打掩护。
这教着教着,有一天两人骑着马出去,到了夜里也不见回来。
直到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凌夫人才一敲桌子:“这两人,不会是私奔了吧?”凌昔喝着粥不敢搭话,毕竟这两人的好事还是自己自愿做的鹊桥。以至于回想到这里,凌昔都想抽当时如此牺牲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不料三年后,突然传说皇帝得了重病,有时连早朝也不能前往。太子为了完成皇帝的心愿,让宫里的人来太尉府念了赐婚的圣旨,希望和凌家尽快完婚。
自此凌家上下陷入了焦灼,尤其是凌太尉,每日抓头抓成了习惯,眼看凌太尉就要变成一个秃头,凌夫人也开始出门替自家相公挑选假发的时候,凌若晴却又回来了。
凌太尉喜极而泣,冲出去迎接自家女儿时,又在女儿背后看见了白沐瑾,以及白沐瑾背后的行礼和怀里抱着的孩子。白沐瑾上前一步问安:“太尉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于是改口唤了一声:“岳父大人。”
喜怒交加之间,凌太尉差点气晕过去。凌若晴倒是笑得温婉动人:“听说太尉之女要嫁给太子了,女儿紧赶慢赶回来就是来瞧瞧你二老又在哪里给我搞出来一个妹妹。”
凌家四人在大厅开会,白沐瑾抱着孩子等在外面。
凌夫人先是抹着眼泪,拉着凌若晴的手,母女俩泪眼汪汪,好不动人。
凌夫人道:“乖女儿,这三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看看,都……”
说到此处,凌夫人有些不太确定地去摸凌若晴的腰,小声道:“咋的还胖了呢?”
凌若晴忙解释:“娘你是知道的,这是产后赘肉。”
凌夫人疑惑:“那都两年了你也没有减下来?”
凌若晴痛心疾首,提醒道:“娘,我三年没回来啦!”
凌昔憋笑。
凌夫人看了眼门口的白沐瑾,道:“他倒是把你养得挺好的。”
“好?”凌太尉不悦道:“一个穷酸秀才,得了我的恩惠才当了私塾先生,能怎么好?”
凌若晴忙替自家相公解释:“爹,其实我们过得还真得算不错。”
白沐瑾带着凌若晴去了邻国大泽,他们在京郊置办了两处宅子,一处自己用,一处租给别人开客栈。白天凌若晴看戏带孩子,晚上带着白沐瑾出门散步,月底就带着三个家仆收租,日子倒比在太尉府潇洒恣意得多。
凌夫人表示心动,凌太尉冷哼道:“若不是你从太尉府带出去的银子,你能置办院子?”
“爹,就你平时抠门那样,”凌若晴撇嘴:“给我的零花钱连一个茅房也买不起好吧!”
凌昔继续憋笑。
凌若晴拿出一本话本:“这些钱都是沐瑾写话本赚回来的!”
话本?凌昔探头去看,只见那话本上赫然写着作者的名字——赚钱养家。他愣住:“赚钱养家是白先生?”
凌若晴骄傲地笑笑:“那可不。”
“赚钱养家”何许人也?乃是贵人子弟中被奉为话本文坛大柱的神人,他的话本是从大泽传过来的,尤其擅长野史战争,许多战役都描写地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几乎家家公子床头都放着一本“赚钱养家”的著作。
凌昔冲白沐瑾看过去,人人都在猜测“赚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如今竟然是自己的姐夫?顿时心生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与骄傲。
而凌太尉如厕时最喜欢的就是手拿一本“赚钱”的话本,他甚至猜想过“赚钱”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子,还说有幸遇见定要与他痛饮一场,但是没想到这个话本知音却是自己的女婿?呸,我可没承认!他问:“果然是你?”
白沐瑾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为了生活而已,粗制拙作,让太尉见笑了。”
“哼!”太尉傲娇扭头。
“当下,该怎么办?”凌夫人小心翼翼开口:“总得给皇上一个交代吧。”
凌太尉看了看一脸嘚瑟凌若晴,道:“既然若晴回来了,那就送若晴进东宫。”
“爹你疯了!”凌若晴翻个白眼:“我已婚了。”
“那就让那厮休了你,然后再进宫。”凌太尉没好气地回答。凌昔想帮忙劝劝,没想到白沐瑾走了进来,凌太尉立刻吹胡子瞪眼:“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白沐瑾却是轻轻将孩子放到凌太尉面前,柔声道:“团团,叫姥爷和姥姥。”
小团子乖乖地点点头,走近太尉几步,奶声奶气道:“姥爷安好,姥姥安好。”
毫不夸张地讲,当团子开口时,凌昔惊讶地看见他爹和她娘瞬间就瘫软在了椅子上。这时小团子再一次发起进攻,上前抱住凌太尉的腰,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凌太尉:“姥爷要让娘亲离开团团吗?姥爷要让团团成为一个没有娘疼的小孩吗?”
顿时,所谓的道义、诚信等等大义都被踹到了一边。凌太尉抱起团团,小心地让她做到自己腿上:“谁说的?姥爷怎么舍得让团团不高兴呢?谁敢带走你娘,姥爷亲手杀……”
意识到不对,凌太尉立刻改口:“姥爷打跑他。”
这时凌夫人想劝劝自家老爷冷静一点,团团又立刻冲凌夫人伸出手:“姥姥,要抱抱。”
下一瞬,抱着团团的凌夫人也成为了“打跑”中的一员。凌昔悄悄地冲自家姐姐竖起了大拇指,凌若晴冲他意味深长一笑。
最后凌夫人还是恢复理智,问:“可咱们毕竟要给东宫一个交代啊。”凌太尉沉思,凌若晴突然笑道:“这不还有凌昔吗?咱们凌家让他白吃白喝十七年,该是时候让他做出点贡献了。”
凌昔立刻明白了他姐方才的笑,自己连忙站起来拒绝:“圣旨上可是指名点姓说的你的名字,你要让我们家背上欺君大罪吗?”
凌若晴倒是丝毫不慌,一边吃着白沐瑾剥了皮的葡萄,一边道:“这有何难?我现在改名叫凌昔,叫你一声若晴姐姐也使得。”
见凌若晴如此乱来,凌昔只好找凌太尉哭诉:“爹,我可是你儿子,男的,怎么嫁人?”
凌若晴冷笑一声:“你是个男的,不就更好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