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道士和管家他们四处看看，很快就把视线聚焦在了皓青这里，确切来说是他旁边的那位美的妖异红衣女人身上。
皓青看到齐意跟成靖之从岸上爬起来朝他这里走，河不算宽，至少他站在对岸也能看清管家跟家主像是呼吸不过来一样两手抓着自己领子，表情惊恐的瘫软在地上用两只手撑着自己往后挪。那些请来的道士除了有两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道士坚强的站在原地不停撕黄符，剩下的几个早就跑了。
而新人们面面相觑的站着，为没死在水猴子口下感到庆幸，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意。
再之后他眼前就模糊了，像是蒙上了一层水膜，恍惚间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样子，所有的声音都在离他而去。但莫名其妙的，他心里并不感觉到恐惧。兴许是因为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的女人气息太过平和？
他不说话，也不转头往四周窥探，毫无好奇心。他这么安分，那女子倒多看了他两眼，笑问他，“不怕吗？”
皓青沉默片刻，直视前方说：“有点，但不是特别怕。”
陈述一样的话语十分平淡，但莫名其妙就戳到了红衣女子的笑穴一样让她止不住的笑，等到眼前的水膜缓缓散开的时候皓青耳朵边沙哑刺耳的笑声才慢慢止住。
他们站的地方变了。
一个刻着鬼村二字的石碑立在眼前的荒草里头，石碑三步远的地方有一条两人宽的小道，周围杂草横生，最高的草都长到他胸口的位置了。
“这里是鬼村。”红衣女子上前摸了摸石碑上那个鬼字，“名字取的不吉利，这村子里鬼也就多了，阴气鬼气太重，村子里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皓青从她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摸不准自己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就干脆沉默不言，站在原地挪都不挪一下位置，索性女子本也没指望他说什么话，自己停了一会儿就缓缓的往下继续说。
“再后来，有妖被这里浓郁的鬼气引过来，她超度了这里的鬼，没了鬼气掩盖，这片地上的灵气就显露出来了。”
“灵气养地养人。”
“陆陆续续有人回来，那妖留在村里处理被鬼气晕染时间长的人，没来得及走，就跟回村的那些青少壮年碰上了。”
“然后就是一些落了俗套的故事了，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女人忽然觉得没意思了，微微闭着眼睛，又说了一遍，“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手扶着石碑，侧头看皓青，神色带着那么点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漫不经心，“你打开盒子放我出来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是有一个老太让我入水的。”皓青不打算贸领别的功。
对于一个有道士，有妖，有鬼的灵异任务世界，他并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惦记上，所以在这上面也没有做什么隐瞒。毕竟他最主要的任务是活过河神祭，而几分钟之前他已经收到了系统提示已经完成任务的消息。
“是我让她接近你的。”女人神色漫不经心，皮肤白到几乎透明，唇也慢慢变得苍白了，“你们是化外之人，唯有你们能带我出来。”
“不过你同伴可比你精明多了。你知道他从水底下拿了什么东西吗？”
皓青看着她，没有露出她想要的任何表情，十分平静。
“没意思。”她靠在石碑上，然后缓缓坐下，坐在草地上，头歪着，黑发落了满肩，神色懒洋洋的，嘴角微微勾着，“你既然不说要什么，那我就自作主张送你一样好了。”
“不是贵重东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反正这个是我现在能送出的最好的玩意儿了。”
“嗯。”皓青终于上前一步，对着女人伸出手，“什么东西？”
女人眼睛微微一睁，“你还真是……不客气。罢了……”她摆摆手，以皓青站着的地方为中心，其他地方开始慢慢扭曲变淡，他这时候才猛地发现女人的皮肤不是白的透明，而是她整个人都开始变透明了，甚至能透过她的身体隐约看到她身后的杂草乱石，她虚弱到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
皓青缓缓皱眉，看着她，“你怎么回事？”
“我早就该死了。”女人的样子在皓青的视线里随着周围的环境一起扭曲模糊，“现在终于能死了。”
“这里太脏了，我带他们一起走。也算……全了他们这些年对我这个河神的孝敬……呵…”
再多的话，皓青就听不到了。他脚下一重，耳边是汹涌的水声跟嘈杂的人声，脑袋晕的难受，他用力摁了两下眉骨才回过神，布鞋湿的厉害，他低头看过去就看到自己两只脚踏进河边浅水里头。
对面有人叫他，他抬头看过去就看到齐意举着两只手跟他打招呼。
河水忽然变浅了，而且变得极为浑浊，跟之前的清澈见底截然相反。水到他腰的位置，反正身上的袍子之前已经彻底湿透了，他干脆就这么从岸边走过去。
水猴子化成灰后随风飘散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都化成了灰堆积在地上，岸边的人都离那里远远儿的，生怕粘上一点灰的样子。
他爬上岸的时候齐意蹲下把他扶起来往树林的方向拽了两步，等他站稳了成靖之走过来上下看了他两眼，像是在确认他没事儿，确认完成之后他道：“管家他们回村子里了。”
齐意看了眼因为成靖之的靠近而缓缓往他们这里聚拢的那些新人，“你们任务更新了？”
皓青身上湿答答的衣服全部粘在身上很难受，齐意扶着他的手就成了唯一热源。这种感觉就跟没了衣服那层遮挡对方的手直接搭在他胳膊上一样不舒服。他拍了下齐意的胳膊，扶着他的手就自然而然松开了。他拽了两下湿透袖子，成靖之还站在他们旁边没动弹，他想了想，“我们主线任务是活过河神祭。”
而河神祭就目前看来，应该已经结束了，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系统还没出声而已。
新人里最先跟npc对杠的女生穿着祭品才能穿的血红色纱质长袍，神色疲惫的被另一个女生搀扶着越众而出，“我们的新任务是纵火。”
“纵火烧了那个三进院子。”
是夜。
姜黄色的弯月在天上挂着，衣着狼狈的一行人匆匆把东西布置好就赶紧跑回聚集地。都是天朝底下生长的花朵，见识过人心复杂跟恶意，但在这夜黑风高的情况下放火的事儿还真没人干过，这会儿弄完了自己的任务，都有点激动的聚在一块儿，也没人说话，主要怕声音惊动宅子里的人。
火石摩擦出火花，艰难的点燃被小刀削成的木枪上绑着的干树叶跟棉花布料——棉花布料都被用他们从附近居民家或偷或要来的油给浸透了，一点就着。
投掷的任务是由成靖之跟两个体育标枪玩儿的不错的学生来的，精准投到他们在宅子里布置好的易燃点上。不出三秒，已经有烟开始往外冒了，十秒，宅子里有了火光。
宅子里的下人都被割了舌，并没有大吵大闹的声音。很快，众人就目睹有两个人小心翼翼的从宅子里出来，紧接着回头看了眼火光已经窜上围墙的宅子，互相拉着手脚步翻飞飞快的跑了。
等跑出来的下人越来越多甚至里头参杂了一个道士之后齐意才带着人混在混乱的人里从宅子里出来，他对皓青他们藏的地方比了个手势，就带着那两个新人随着人流走了，打算看看这些人要去哪儿。
成靖之带了几个人进里头确认是否有剩下的人在里头来不及跑，如果有就搭把手，他们只打算烧宅子，没打算杀人。
数枚树枝带着火焰扎进宅子里，紧接着就听到响雷一样“砰砰”的剧响声。
这巨响直接把村子彻底震醒了，每家每户的村民都从屋子里出来聚集到宅子那里。
有些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惊呼之类的，老人们一个个沉默的看着宅子起火。无人惊呼也没人说救火，他们聚成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一点声音，安静看着火焰吞噬这座宅子。
皓青看到那群人最外围站着一个穿着藏蓝棉袄，挽着花白头发的老妇人，那人嘴角上扬，眼睛里印照着跳跃的火光，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察觉到有人看她，老太太回头看了眼藏在隐隐里的灌木丛，神色平淡的收回视线继续看着那漂亮的橙黄色火焰。
管家和家主没出来，成靖之没过多久就回来了，皓青问他有没有看到管家他们，兴许管家他们已经离开了宅子也说不定。
成靖之说没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那个家主住的地方已经烧起来了，里头有两个人全身都是火，那种情况已经救不下来了，我们没管去疏散其他人了。”
皓青偏头看着宅子，“嗯，辛苦你们了。”
宅子这会儿已经彻底被火光吞噬了，里面静悄悄的，一点惨叫声都没传出来。管家跟家主怕不是已经烧成一堆枯骨了。
皓青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他第一次经历任务的时候早就做好了会沾上人命的准备，也做好了这种心里状态。但第一个库克罗普斯的任务世界并没有让他沾上任何一点人命——他们联手对付npc都来不及，根本没空互相算计怀疑猜测。
这个世界他……沾上人命了。
虽然只是任务里的，不是他所在的世界里的人命。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皓青心里太清楚不过了。管家和这个家主并不是好人——最起码在皓青他们这个视角来看是这样——所以他们的死并没有对皓青造成太大的影响，他只是有点像是从朦胧处见清晰，从迷糊中惊醒的感觉。
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有去无回的游戏。
而他已经彻底签订了契约，强行毁约要么直接死亡，要么运气好一点变成一个傻子。
余光看到不少新人抱在一块儿抽泣，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彻底从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了。
“叮——主线任务［度过河神祭］已完成，正在开启通道中。”
“叮——通道已开启，请玩家于一小时内进入通道，不要过多滞留。”
新人们各自点开任务面板上的传送通道，飞快的踏进通道转瞬消失。
皓青没那么快走，既然系统给出一个小时的宽限时间，那他不如多看看。齐意本来是准备走的，但看皓青没什么走的意思，就凑过去用肩膀碰了下他的肩膀，“你不走？”
“我没什么急事。”皓青说：“等会儿再走也没什么。”
他这么说，齐意就打算陪他了。成靖之看了他们一眼，跟皓青要了手机号之后就走了，步履匆匆，看起来挺急的。
在场只剩了皓青齐意跟另外两个新人，都是女生，皓青没多注意，他的精神都集中在哪个老太太身上。他有种莫明的直觉，总觉得那个老太太还有事没完。
在等到跟老太太单独聊天的机会之前，宅子里终于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紧接着宅子大敞的门口里跑出一个被烧的血肉模糊的火人，下台阶的时候火人是直接摔下去的，狠狠的砸在地上，身上溅出零星的火点，他挣扎了一下，紧接着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再没有了动静。
烤肉烧焦一样的味道缓缓弥漫开来，静默的站在宅子大门口的众位老人忽然开始躁动了，你挤我我挤你，但最终等火缓缓熄灭的时候也没人上前去看看已经被烧焦趴在地上的人。
皓青不知道摔在地上那个是管家还是家主，也想不太通已经烧了这么久为什么对方还能挣扎着跑出来。他站的久了就干脆坐在草地上，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他正想着要不要什么都别管就这么过去问那个老太太这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吸气声，他偏头就看到齐意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左前方，喉结动了动，“皓青，你看他们的……脸……”
皓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隐约的火光下，那些老人已经不再是统一的用背对着他了，而是乱糟糟的，很轻易就能看到他们的脸。
那些脸就像是那个家主一样，不，甚至比那个家主更厉害！
明明之前看起来顶多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样子，现在却像是活了百年，皮肤松弛的往下坠，跟滩泥一样毫无任何皮肤的样子，看起来跟怪物似的身形越发佝偻。唯一没有变化的老人是那个饲养水猴子，指使他下水的老太太。
而那些身体出现变化的老人，只来得及喉咙里发出两声嘶鸣声，下一瞬就瘫软在地上彻底闭上了眼睛。
老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最后站着的只剩了那个老太太，她笑了两声，朝皓青他们躲的地方走去，穿着布鞋，落地无声。
齐意捏住皓青的手肘把他往自己后面拉了下，皓青没动，他就严肃着一张脸说：“能驱使那些怪物的，就是她。”
“我知道。”
老太太已经走到了，她抬手剥开灌木丛看了眼，视线在齐意身上停留片刻就挪开，最后落在远处的两个女生身上，语气分不出喜怒，“你这里人也太多了些。”
皓青站起来拍了两下身上的尘土，“您找我有何事？”
老太太看着皓青，视线放空片刻又聚焦起来，“你的那个伙伴有胆子，拿了个好东西。”她说：“不过那东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享的。”
她说的应该是成靖之，齐意就在这里，如果说的是齐意的话，她大可直接对着齐意说就行。
“东西有毒？”
“不。”老太太说：“想用它，得看有没有福。”
传送通道的倒计时越来越少，齐意伸手把皓青往身后护了下，神色颇为不耐，“老人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不是你们想知道什么吗？”老太太神色平静，“要不怎么不跟同伴一起走？”
齐意的拳头一下就握紧了，他眼神不善的看着老太太，现在任务已经完成，而且这老太太也没了那些怪物可以驱使，他这时候完全可以报之前被各种捉弄欺辱的仇。
下一秒，肩膀上落下一只温热的手，那手捏了下齐意的肩，他瞬间半边胳膊都麻了。他是那种情绪不太上脸的类型，越激动越强作镇定，这会儿看起来就平静的不行，回头看了眼皓青就给他让开了。没人发现他泛着粉的脖颈跟发烫的耳根子。
皓青跟老太太对视片刻，时间越来越短，他直接问出口，“那些老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早就该死了。”老太太神色带着股诡异的平静，“用别人的命续自己的命，个个都是快两三百岁的怪物，他们迟早得有这一天的。”
“那你呢？”皓青问。
老太太哼笑一声，“我也要去陪他们的。”
皓青点点头，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老太太等了几秒，不见他继续问，就自己开始说：“这里原叫鬼村，妖魔鬼怪的鬼。里头也的确挺多厉害的鬼的，这里几乎没多少人烟。后来，有一个承福泽后修了人形的妖怪来了这儿，大刀阔斧的改了一番，鬼没了，成了风水宝地。”
“那时候人重视风水，于是原本人烟稀少的村子多了其他人。有个落榜的书生听说了，跟着同乡过来了，想沾点喜气。”
“书生跟妖精，看对眼了，就在一块儿了。人到中年的时候，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妖精的不对劲儿了。他把这事儿告诉了同乡，同乡给他出了个主意。”
“下了药，伤了妖，露了原型，妖准备跑的时候，道士来了。”
“那时候的道士是真道士，比现在的道士可厉害太多了。加上妖精本来受伤，很快就被打回原型。妖被书生讨要回去了。”
“道士走了，书生跟同乡合计合计，不知从哪儿得来个阴损法子谋权谋福气求长生不老，活生生挖了妖的头骨，一刀下去，尸首分离。”
“把妖镇在河里，每年以活的人血人肉祭奠，镇压妖的怨气。年复一年，需要的祭品越来越多，瞒不住了，阴损法子得了长生的书生跟同乡就把故事修修改改告诉村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