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靖之晚上的时候难得主动跟众人走在一块儿,不过他一手插着兜,神色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皓青跟他并排走在众人前面,说实话,这次虽然诡异,但的确没有他们第一次任务时候的凶残,一天一两个人的往里折。
进来两天,只没了两个人——那两个住在一起今早被发现出事儿的新人。
入了酒席之后皓青才发现还有几个位置空着,天色暗沉,一点星光月色都没有。
院子里点着灯,拉长众人的影子。
哒哒的拐杖声由远及近,穿着暗红色长袍的老人被管家等人护着一步步走过来,他脸上的皮肉松弛的厉害,眼眶上的肉松到让人感觉有些恐怖的地步。
走一步,脸上下垂的肉都能晃一晃,脸上无眉无须,可能是由于眼部轮廓松弛的原因整个人看来戾气很重。
他浑身都散发着腐朽的气味,那是即使用浓香都遮不住的味道。
管家跟在他身后,神色紧张担忧。
众人安静的看着这个老人走上主座,举了一杯酒,“老朽多谢诸位今晚赏脸赴宴——咳咳咳!!!”
他把酒一饮而尽,接着就剧烈咳嗽,管家措不及防,赶紧上去抚着主子的脊背,等人舒服了才开口,代主子说了些话,尽了礼数。
皓青看了两眼坐在主位的人,没过一会儿,又进来几个人,穿着红袍,不像裙子也不像裤子,面上覆盖着银制面具,年纪有大有小,最小的只到其他人大腿那么高。
几乎是这几个人进来的一瞬间,坐下的新人们脸色都微微一变。
皓青注意到这点,看了眼齐意。
齐意也注意到了,两人心照不宣。吃了点东西之后齐意开始敬酒,先敬了这儿的主人,这才去别的桌上转。
一圈下来,心里都清楚了。
“他们的任务到了。”齐意把杯子放下。
皓青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什么,救人,救一个,或者很多。
他抬眼看过去,果然,那些收到任务提示的人几乎都在观察主人和那几个红袍人。
他不清楚这些人打算怎么个救人法儿,开了口,“管家,这几位是?”
管家看了眼他,笑了,“这几位可是圣子啊。”
皓青觉得他语气有点怪,“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河神祭的祭品是什么了?”
“哪儿来的祭品。”管家和气道:“凡间俗物入不了河神的眼,于是我们准备了几个干净澄澈的仆人去伺候她,也算功过相抵了。”
皓青懂了,人祭。而且听起来还得是活祭。
那些红袍人听了这话没多少反应,早就麻木了,认命了一样。
酒席结束之后,皓青看到几个人偷偷摸摸跟着红袍人不远处走了。
皓青跟着出了府门之后就没再跟,转身回府,往房间走的路上很少有灯,他一路回去,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跟着。
啪嗒啪嗒的声音。
身后的脚步声失了耐心,忍不住加快速度。
皓青两步并三步拔腿就跑,朝着光源跑。
他知道这时候回头会很吓人,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一只四肢长而干瘦的像人似的怪物四肢并用的往他的方向爬,也许是不熟悉地面的原因,它爬的并不是很快。
皓青扭头拼命跑,终于在被追上前到了屋子里,屋子里燃着灯,成靖之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皓青站在燃着烛火的屋子里朝外看,看到阴影处站着一个比例怪异的人形,他拿着蜡烛一晃,终于看清楚了那东西的样子。
苍白到发青的肤色,大到诡异但极为呆滞的眼睛。扁平的颧骨,高高凸起的嘴巴和掩盖不住的一口利齿。
那怪物被烛火晃过,惊叫一身,转身就跑。
成靖之从他进门就一直在看他,这会儿才开了口,“你打算把支线也任务也走出来?”
皓青:“没。”
成靖之自顾自的道:“你多处打探,弄出不少零散消息,而且这些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消息却隐隐总有种隐晦的联系。”
“你运气不错。”他忽然道:“如果你能活着出去,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做朋友。”
“……是吗。”皓青神色略微复杂——他这从小到大的倒霉体质真的要时来运转了?
齐意跟那群新人混在一块儿,很晚才回来,依旧要求两个人一起睡。
反正明天就是河神祭,河神祭过后他们就直接回去了,一晚而已,也没什么好别扭的,皓青就答应了。
齐意脸色微微一变,“明天就是河神祭?”
皓青以为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毕竟管家这个npc在那儿摆着,随问随答。
齐意眉头皱在一块儿,“明天的话,怕是来不及了。”
皓青:“救人的事儿你能不掺合就尽量不要掺和,河神祭才是我们最后一个关卡。”
齐意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两人早早睡下。
皓青半夜醒了一次,外面是好几道脚步声和咯吱咯吱抠着木头的声音,他僵直着躺在床上,尽量没去管那似乎就在耳边的呼哧呼哧的焦躁的声音。
第二天皓青醒来的时候齐意已经不见了,同样不见的还有大部分新人。
这次早饭是管家亲自带人送过来的,他看着皓青和成靖之,笑了,“不知另一位贵客是在哪儿?还在睡?”
皓青面不改色,“他有早上遛弯的习惯,等会儿就回来吃东西了。”
管家:“是吗。”他没有深问,带着身后的侍者去了其他屋子。
皓青站在门口看着,注意到他是每一个屋子都亲自去了一遍,不像送东西,倒像是……查寝。
快到中午的时候出事儿了。
管家派人请了皓青几个人去了正厅,到的时候正厅里绑着一群人,正是早上没在屋子里头的那些人。
皓青看了看,没在里头发现齐意。
家主等人都到齐了才开口,声音嘶哑,“有人驱逐了我们的圣子,而今天就是河神祭。”
“没了圣子,河神祭没有祭品,河神降怒,我们一村庄的人全得死!”
管家帮他顺气,满脸怒气,“我们请你们来做客,奉为座上宾,你们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成靖之先开了口,“他们有什么理由驱逐你们的圣子?你们二话不说就扣了屎盆子下来,这也不算什么待客之道吧?”
管家:“谁知道呢?毕竟是外面来的人,理解不了我们神圣的祭祀也是常事。”
成靖之道:“那你们无凭无据就这么把人抓起来,你们……”
“行了。”家主发话,“别废话浪费时间了,那几个人既然敢驱逐圣子,那就让他们自己顶上吧。”
皓青一愣,看过去,被绑住的有八九个人,占了新人里的一大半。
那些人脸色泛白,却也不认命,据理力争,但家主和管家却没兴趣听,摆手直接让人把这几个带下去了。
有一个被绑住的人走着走着甚至开始崩溃大哭,腿软着坐在地上不动。但那仆人依旧机械的走着,把她拖在地上也无所谓的样子。
更有不少人向皓青和成靖之求救,但皓青连接下去的危险都不清楚,自身难保,哪有闲情逸致来救他们。
管家对站在院子里的人温和的宣布:“下午三点整,在村前石碑处祭河神,还望诸位准时到来。”
天上的乌云挤压翻滚,呼吸间都带着潮湿的感觉,有种风雨欲来的士气。
齐意是在其他人快出发的时候回来的,他身上带着细碎的伤口和大片大片不知从哪儿沾到的血迹,姿态不可谓不狼狈。
他说他原本是逃脱了侍从追逐,但紧接着又撞进水猴子里头,不过幸运的是遇见了一个老妇人,对方要他给皓青带一句话,就放他走了。
皓青:“什么话?”
齐意看着他,轻声道:“入水。”
皓青一愣,眉头缓缓皱起,之后一路都没再说话。
水里是水猴子的大本营,入水之后,他还有活路吗?
他们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被绑走的新人换上了红色袍子,几位道士手持木剑,整齐划一的舞动。
而穿着红袍的人如同提线木偶,肢体僵硬的做着舞动的动作,他们脸上没戴面具,神色空洞一点表情都没有。
像是只有躯壳存在。
天上黑云翻滚的越发厉害,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四肢细长,比例怪异的怪物一个个从旁边的草堆树林里头冒头,用没有对焦的眼睛安静的看着这场祭祀仪式。
围着的怪物越来越多,拄着拐杖的家主拿手帕不停的擦鬓角。
皓青耳力比较好,听见他跟管家说了声一声,“这个疯婆子!疯子!她疯了!你快弄火堆!这里绝对不能被打断!”
管家应了一声就走了,那群怪物围着,不让路,管家一靠近就露出森森寒光的利齿,没办法,他只能折返回来。
皓青把视线放在河水上,之前平静的水面这会儿已经以一个点为中心开始翻滚了。
他有一瞬间的幻听,似乎听到了百千种惨叫聚在一块儿的声音。
就在这时,树林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走!”
怪物瞬间开始躁动起来,尤其是靠近皓青的那几个怪物,速度极快的朝着他逼近。
皓青一退再退,退到河边的时候被注意到了。
道士满脸赤红狰狞,“止步!停下!”
本来不打算再继续退下去的皓青一愣,看了眼如同提线木偶的新人,又看了眼动作不停但目光紧盯着他的道士。
这次不用怪物再逼,他转身面对河面,纵身一跃。
河水刺骨的凉,岸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不敢耽搁,奋力朝着最开始沸腾的那里游过去。
身后有人落水的声音,他回头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是成靖之和齐意,齐意紧紧盯着他,而成靖之则不顾眼睛刺疼盯着一个地方,奋力游过他朝着那里过去。
皓青眼睛难受的厉害,他确认了一下河水沸腾的方向,又把眼睛闭上开始游。
他时不时睁眼调整一下放下,游到地方之后不见成靖之身影,估计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离开了。
他在水底的泥沙里看到露出半边的红木盒子,就伸手把半埋在泥沙里的盒子拿出来打开,里头只有一个巴掌大的椭圆瓷瓶,他拿着里头雪白的瓷瓶浮上水面。
齐意早就因为实在憋不住气而上了岸,皓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憋这么久的。
岸边的局势变了,道士们没再专注祭祀,转身开始对付水猴子,而对他们来说强大非常的水猴子在道士手里收拾得很快。
皓青打开手里的瓷瓶,看到里头的东西后一愣,那是一颗小巧的,血红的,动物一样的头骨,大概巴掌大小。
这是河神?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去轻轻碰了一下血红的头骨,下一瞬头骨化成血红的流沙落在白色瓷坛里头。
紧接着,皓青就听到对面管家和家主慌张的叫着道长。
那些道士像受到重创一般,几乎木剑都快要拿不稳,更别提对付怪物了。
皓青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到了那些道士的对岸,他看到坐在对岸浑身湿漉漉的两个人,齐意和成靖之。
“好看吗?”轻轻柔柔的女声像在耳边响起,他猛地侧头看过去,一个红妆丽人站在他旁边看着对面的厮杀。
感觉到有人看她,她转头对皓青笑了下,“谢谢你放我出来。”
皓青迟疑道:“你是……被关起来的……河神?”
要不然为什么要用“放”这个字,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会有道士了。
女人笑了,她伸手一佛,眼前的场景瞬间变了。
“从来都没有什么河神。”
岸上的水猴子凝固住,在众人惊疑不定的视线里头被风一吹,化成飞灰消失在空气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