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后来父亲在花园里与我聊天的时候，感叹着有些哽咽，“小玖，我这一生对不起你的，就是没能好好陪着你。”
父亲从来都不是感性的人，甚至来说有些死板，不过年过半百的人，有时候回忆起以往，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成绩下来的时候，我给哥哥打了电话，那些吵吵闹闹，偶尔也听着有人嚷着一句，“老大。”
哥哥说：“你在家里等我，我带你去学校。”
然后我才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他知道了，但是在忙，让我自己过去看看。
哥哥过来的时候，刚好是中午，外头是大把的太阳，我叼了根冰棍，顺手给哥哥拿了一个，这才背着包出门。
北京的路平日里就挤，然后刚好是下班高峰期，再加上学校这条路，今个去看成绩的学生和家长太多，我跟哥哥就被堵在中途。
哥哥说，“二玖，不管成绩怎么样，不要有压力，上哪个学校都没关系，不行我们就在复读一年么。”
我把冰棍塞进哥哥嘴里，本来我这性子是不在乎这些的，大抵是从小父亲就没给过我太大压力，所以我是真的无所谓。
但是高考么，被哥哥这么一说，我手心里还真的有汗，也不知道是热还是紧张。
下车的时候，哥哥不知道从哪里捯饬出来一把小花伞给我打着，蕾丝的边还带镂空的，透着一股子民国时期夜上海的格调，于是我对哥哥的审美彻底绝望。
“你不能晒太阳，以后出门就带把伞，喏，这是在路上买的，以后你就撑着。”
可能是以前太胖，皮肤嫩，所以我只要晒太阳，就会过敏和脱皮，大把大把的，看起来又丑又蠢。
成绩栏的旁边，挤的拥拥嚷嚷的，哥哥把车子的钥匙塞给我，让我在外头等着，然后转身他就冲进去了。
哥哥出来的时候嘴巴是长着的，眼神涣散，一脸的说不出来，然后我就心寒了，不会是只有两三百吧。
哥哥看了我一眼，果断拿手机，我不晓得哥哥是要打给谁，毕竟当时我还在为自己默哀，“老头子，咱家二玖高考成绩是696，全市第二。”
哦，是父亲。
哦，我考了696。
我说不上来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好像突然就从地狱里升到了天堂，然后回归于平淡。
哥哥背着我在学校的小道上奔跑，好像我的成绩他比我还要高兴，路旁边是遮阴避日的凤凰木，红色的花绒偶尔会飘散在行人的头顶或者伞尖。
我就举着伞扬起手，绑起来的马尾扫在背上有微弱的痒，哥哥在笑，我也在笑，有路过的人就看着我们，哥哥就跟他们打招呼，说我们二玖全市最二。
然后别人也笑，后来我反应过来，就堵着哥哥的嘴，什么是全市最二，应该是全市第二，哥哥真笨。
我跟哥哥在学校门口等了十分钟，然后父亲也过来了，素来死板的父亲，第一次笑的满目春风。
后来在我的毕业庆功宴上，父亲红了眼眶，他说，“小玖，你是父亲的骄傲，你和你哥都是父亲的骄傲。”
哥哥因为不愿意上学，一直是父亲的心病，现在我的成绩，让这个沉默着的不善言辞的父亲，终于也是扬眉吐气。
那之后就是一系列的繁忙，填志愿，选学校，同学聚会，和拿毕业证。
整个暑假也就忙那么一些天，父亲和哥哥对于我大学的选择，第一次达成了共识，不管哪所学校，但是一定要在北京。
之所以选择B大，因为喜欢。
百年老校么，光是那份沉淀了许久的时光和典藏，就足以满足我内心里唯一还剩下的小文艺范。
安心跟我打电话了，说她也选了北京，我说好，你能来北京真好。
父亲在我填好志愿的第三天就在北京最好的酒楼订了位子，那些跟着他打拼和交好的朋友，熙熙攘攘。
我记得那天穿的是棉麻的连衣裙，胖嘟嘟的身材也是第一次走了曲线，及至腰背的黑色长发，哥哥说我们家二玖真好看。
记忆里那个还在高中的小胖子已经渐渐远去，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高中时候我可以漂亮一点点，季南北会不会喜欢我。
那只是年少青春时埋在心底里的不甘愿而非喜欢，我在干涸的土地里迫切的希望着，于是季南北出现，就那么理所当然。
宴会上杯酬灯盏，那些穿着西装的叔叔们举着杯子冲父亲说着话，“苏先生的闺女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父亲生活严谨，以至于他的那些朋友总是唤他苏先生，父亲好像也喜欢这个称谓，后来在我的人生里，也仅有几次与父亲玩笑，喊他苏先生。
后来父亲说，苏先生是母亲说的，母亲以前从来不会喊他别的，总是说苏先生，那样恩爱而又甜蜜的父亲母亲，到底天各一方。
开学那天，父亲和哥哥一起送我过去。
光是衣服行李，就占了两个后备箱，还不包括零食和其他用的东西。
哥哥在一个暑假差点承包了整个商场，每天晚上从外头回来，总是带些东西，我说不要，哥哥就翻着白眼直接丢在房间。
于是，那两个月比我以前十多年买回来的都多，可父亲竟然默认，甚至偶尔也会拎着手提袋，一脸严肃，说是老马家的或者老刘家的姑娘送的。
父亲在位这么些年，从来不收礼，这是习惯，也是职业道德，只是后来会拿到一两件衣服，或许在父亲的观念里，女孩子的衣服么，又不是贵重的东西，也没所谓。
只是能送的出手的，哪又能低的了上万的，我没说，但是哥哥有跟着父亲聊天，后来父亲就再也没拿过了。
交学费，找宿舍。
因为喜欢文字，所以选择的专业是汉语学，父亲向来尊重我的选择，倒也是满足了我一直以来的爱好。
安心跟我一个学校，但是专业属于企业管理，小舅舅家只有她一个闺女，大多数的财产以后也还是她的。
四人间的宿舍很空旷，除了我，已经来了其他的室友。
哥哥一个人拎了两只行李箱，父亲也搬了大包小包的其他物品，我拎着三袋子零食，倒像是搬家。
“你好，你也是这个宿舍的吗。”
那是我第一次见着杨藏，大抵是少数民族的姑娘，眼窝很深，笑起来透着一股子的爽朗。
“你好，我是苏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