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乔祺做了个梦,梦到了十三岁的自己,还有十三岁的魏溢。
魏溢穿着那身简单的白色运动服,脚下一双白球鞋,露出两条竹竿儿似的笔直又修长的腿。他逆光站着,半扎着的头发随风飘动,那细碎的暖阳透过树叶,在其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的碎片。魏溢就那样站在树下,低垂着眼眸,神色温和。他低垂着眼眸,沉默不语间自带着股古时世家公子内敛沉稳的贵气,干净,温和,却让人看得挪不开眼。他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乍一眼瞧去,竟有些美好得不太真实的错觉。
乔祺恍惚,紧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魏溢似乎是注意到了来人,忽然抬头朝着乔祺笑了笑。
果真,无论何时,魏溢一笑,万物皆黯然失色。
乔祺看得心口一疼,像是被烫出了个口子,连呼吸都隐隐作痛。可偏偏记忆中的人笑得愈发灿烂,远远地喊了一声:“乔祺,你过来啊!”
少年稚嫩的声音又亮又爽脆,乔祺脑袋直发晕,喉间酸涩难耐。
梦境戛然而止,乔祺夜半惊醒,一摸额头,竟出了满脑门的细汗。乔祺扶额闭眼,半仰着脑袋靠着床边,点烟的时候连手都是抖的。
靠,他怕是魔障了,许多年不曾做梦,一做梦就是魏溢这厮。
乔祺一夜无眠。在这座城市的东南方,那个名叫魏溢的青年亦是如此。
黑夜似乎是有着特殊的魔力,能轻而易举得击溃人的心理防线,撕碎白日里的伪装,将内心深处那些略带疼痛的青春的记忆,一点点地剥开,疼得人心脏一抽一抽的。
黑暗的小屋里,魏溢半抱着膝盖蹲坐在电脑桌前,电脑昏暗的亮光映照着他温顺的眉眼。若是细细看去,魏溢原本澄澈的眼神,此时却盛满了惶恐与欣喜。魏溢向来是温煦的,就如他的小名一样,恬淡,不争不吵,温和平易,却始终与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唯有上台表演舞蹈的时候,他才会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灵魂似的,如一朵绚烂绽放的牡丹,或是迎风飘扬的罂粟,每一个姿态每一个动作都明艳得让人不得不为之拍手称快。
可现在,魏溢缩在椅子上,笑着笑着,却忽然闷声哭了起来。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熟悉的越洋电话与名字。魏溢抽泣一下,下意识便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的付纤纤刚兴奋地喊了一声,满肚子的欣喜被魏溢细碎的抽泣声给悉数浇灭了。付纤纤内里一阵慌乱,显然吓得不轻。她愣了几秒,而后惊恐地追问道:“魏溢你怎么了?剧团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告诉姐,姐马上飞回来替你出气。”
付纤纤自小跟魏溢一同长大,后来一同进了剧团,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往日里一脸高冷的付纤纤在魏溢这儿,就是个咋咋呼呼的姑娘,好打抱不平,又冲动直率得可爱,两个月前刚刚才领命出国深造。魏付两人郎才女貌,又关系密切,刚进剧团的时候,老有不知情的人在开魏溢和付纤纤的玩笑,打趣其什么时候准备摆筵席结婚。
魏溢同付纤纤素来关系要好,除此之外,还真的没掺杂半点男女私情。
有欢喜魏溢的小姑娘按耐不住,私下去问付纤纤情况,付纤纤一概爽朗解释。
大概是两人皆都问心无愧,又都是好相与的主儿,渐渐的,风言风语便少了下来。
魏溢破涕而笑,两人东一嘴西一嘴地闲聊着。临了,魏溢才似有似无地提了一嘴,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纤纤啊,我遇到他了。”
一个并未指明的“他”字,让付纤纤瞬间了然。
同魏溢交好多年,俩人间不存在什么说不得的小秘密。魏溢长到二十五岁,情感经历一片空白,除了十三岁那年夏天。那年暑假,回来后的魏溢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又哭又闹,一连几天都闷在家里不愿出门,还不许任何人再叫他恬恬。
那是付纤纤第一次看见魏溢如此失态。
付纤纤一直以为,像魏溢这样温顺的性子,是不会失态的。
魏溢就是魏溢,温润,平易近人,像是一杯水,吞纳了所有的情绪。
魏溢木讷内敛,许多事情只愿意藏在心里肚子承受。付纤纤花了许久时间,在威逼利诱下,才敲开了魏溢这只咬得死死的珠蚌的壳,探知到些许内情。付纤纤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魏溢红着眼睛,满脸愧疚又自责的模样。
那样的魏溢,看着让人心疼得慌。
电话这边,魏溢笑得有些苦涩。付纤纤一愣,沉默了片刻后,她一改先前毛躁的性格,端着手机小心询问道:“魏溢,你准备怎么办?”
是啊,他该怎么办……
十二年的时间,或许当事人已经不在意了,从前造成的伤害永远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魏溢咬着牙,红着眼睛轻声说道:“自然是找机会向他解释清楚。”
“解释清楚了,然后呢,魏溢,然后你怎么办?”
付纤纤的话轻飘飘的,却一下又一下地直往他的心口砸。
是啊,解释清楚了他该怎么办。
那只不过是他年少的执念与一厢情愿,是他强撑着要背负着前行的记忆。
魏溢阖上眼,咬着嘴唇不吭声,继续将自己所在椅子里。
许久的沉默后,远在大洋彼岸的付纤纤最先妥协,她叹着气开口道:“魏溢,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做决定就好。若是,若是真的放不下,你就去试试。你想,上天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让你再遇到一个人的,对吧?”
付纤纤的话,使得魏溢一夜无眠。
于是乎,当乔祺再次约见孙巧慧孙阿姨,魏溢代替生病的姑姑魏陪着老姐们孙阿姨一同前去时,一桌三人,唯有阿姨这个老人神采奕奕,两个二十多的小伙子俱是顶着两黑眼圈,满脸倦怠,萎靡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