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头上的袍子掀到一半，他又放了回去，顿了顿，朝左西招手：“你来。”
左西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被吊到半空的二傻，点头。
将军把人带到屏风后，帕子递给她，一手掀开袍子。
袍子掀开一瞬间，左西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大腿肉，别让自己不小心喊出来。
那是怎么样一个头啊，根本分不清哪几个是他自己的五官，因为脸上大大小小的脸实在是太多了，甚至头发里，都凹凸不平。
左西下意识的垂下眼睛。
摘下墨镜的将军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帮我把后头脖子擦擦，我够不到。”
“嗯，”左西应声，小心翼翼挪移着视线，
努力不让自己和那些面孔对上。
擦完，将军重新拿出件兜头的袍子，往头上披，披戴完。沉默着一招手：“走吧。”
左西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
走到中途，一个颇有分量的黑影子悄无声息往她口袋里一扑，她没伸手去摸，但凭直觉知道是那只蛤蟆。
她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将军走到外头，开口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先原地待命，一会儿有结果，我会通知你们。”
左西也想跟着走。
“等一下！”
“慢着。”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来自于半空中，一个是将军。
左西瞥了眼吊空中那个：“你什么时候才会放了他？”
将军整整衣服，靠着坐下：“我不是还要靠他来威胁你么？怎么能这么快就放了，这么没有原则，该怎么做事？”
左西无语。
将军指指一旁的椅子：“你坐，我有话和你说。”
左西想了想，坐下了。
“说什么？”
“想必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你也有了很多疑问。我今天一个个回答你，只要你开口。”
左西听到这话，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寻常。她偏头想了想：“是有很多想问的，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将军呵呵一笑：“既然这样，不如我来起个头。首先，我们捡着最重要的说，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在明知道你是来抓我回去的情况下，还把你一直就在身边。”
左西点头：“对。”
“其实很简单，他们做过各种猜测，但是都不对。有一件事，我骗了他们。我们这样的，中途出来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不出一个月，会慢慢变成我这样子，然后气元耗尽。这个事情，我知道，那个地方知道，只有他们几个不知道而已。”
“那为什么要骗他们出来？”
“你说错了，我是骗了他们，但不是骗他们出来。我自己想出来，他们只是贪心，想要跟着我一起逃跑而已。后来我想，既然都出来了，日子这么短，不能带着绝望而存在着。骗他们，只是想让他们日子好过一点而已。”
他又看向窗外，这一次把墨镜摘了，露出那双恐怖的眼睛，眼神却很温柔，映射着窗外如火般的夕阳。
左西心里一动：“你明知道出来是注定消亡的结局，为什么还想着……”
“为什么还想着出来？”将军接过她的话：“是因为，我忍不住，我想出来看看日升日落，草长莺飞，太久了，在那里太久了，这段记忆也模糊了。如果在那池子里待得足够久，灵魂被洗净，像你这样，一点那时候的记忆都没有，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消亡？我只是趁着自己还存在的时候，出来看看而已。”
左西沉默。
将军接着道：“还有什么，你继续问，如果迟了，想找个能回答你的人都找不到咯？”
他的语气听上去世含着笑的，左西却听得有些胸闷，她觉得自己这情绪不对，急忙开口转到下一个话题：“既然知道你们注定消亡，为什么还要做后边这些事情？而且地府里头那个让我一个月内找到你们，又是什么意思？”
“我先回答你前一个，”将军又往后靠了靠，看起来躺得更闲适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目的，也许一个月时间到时你自然会知晓。”
左西想了想，点点头。
“下一个问题，我和那女人做了个交易，交易内容我现在不能说，而要做的，就是这一步。”
左西看着他。
“这个交易我不得不做，至于对你有什么影响，现在我还不知道，总之在我还在时，她不会害到你，但是在我。不在时，就看你自己了。”
“这还不叫害到我？”左西指指自己头顶斜上方。
将军摇头：“我只保证你的安全，其他人，管不着。”
左西一时无语，想想竟还有些道理，有些郁闷的放过了。
她微微张开口，又闭上，张开走闭上，这么来回几次，终于引得将军斜眼睨过来：“怎么？到现在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左西舔舔嘴唇，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宋鸿，是怎么回事？”
“哦，他啊，”将军的语气有些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让左西心情更加不佳。但是仔细说起来，宋鸿对于他的确无关紧要，甚至使得他战场大败，直接导致了身死的后果，这样一想，她能风轻云淡的对待，已经是很不错了。
将军花说了半段，抬头看向半空。
左西：“……？！”
将军朝她点点头：“你一直没有想错，这个人的确就是宋鸿。”
“可是，”左西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涩：“我亲眼看着他灰飞烟灭？”
“并不是，”将军用手撑着脑袋：“他那时候只是被我收起来了而已，他还一直存在。”
左西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开口：“这个人除了身体像是宋鸿，其他都不是他！”
“不错，这个人里头装的，确实已经不是宋鸿。”
将军淡定点头。
左西有些崩溃：“他，到哪里去了？这是谁占据了他的身体？”
将军沉默良久，直到左西想进一步追问时，他这才开口道：“现在里边待着的，是一个一直跟着我的孩子。宋鸿，还在我手上，但是我现在还不能给你。”
“为什么？”左西声音不自觉放大，她从听到宋鸿还存在的消息那一刻开始，就有些情绪不稳。
“因为我知道，一旦你找到宋鸿，你就会离我而去。”他定定看向左西，脸上露出的其他脸也扭曲着看向这边，看起来诡异又恶心：“我的孩子，你绝对会这样做，但是我不允许。”
左西刚想反驳，蓦地想起来自己来他身边待着的目的已经没了，顿时哑口无言。
将军偏过头：“你就先等等。等我不在了，他就回来了。就这么几天，我想，你不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吧。”
听到这话，左西愤怒的火熄了许多，转而竟是一点莫名心虚：“我又不是几天都等不起。但是你怎么证明宋鸿还好好在你手上？”
“没办法证明，”将军轻微喘了口气，握着一旁小酒杯喝了一口，抿抿唇，道：“你只能选择相信我，或者，还有一个更快见到他得办法。”
他朝左西微微倾了身子。
左西直觉觉得那个墨镜下目光有些骇人，她忍住自己不自觉想后退的脚，问道：“什么？”
“让我快点消失。”
将军说完这几个字，似乎觉得自己很幽默，幽幽的发出一连串哼笑。
左西瞥他一眼：“听起来是个好办法。”
“你可以试试。”将军笑不停。
左西直到他笑声停下来，才幽幽开口：“你，还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
将军头微微倾了倾，开口的语气很意外：“小东西，没想还有点良心。”
左西并没有回答，表情很认真：“我说真的，你人都要没了，也许会有想做还没做的事情，可以和我说，能帮的上忙的，我也不会小气。”
将军仰起头思考半晌，看向左西：“暂时想不起来，等我想起来，一定会通知你。”
左西点头：“最好早点，别事情还没想起来，人就没了。”
“不会，”将军乐呵呵道：“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放任他流失，我得想个足够特别的，能让你刮目相看那种。”
“让我刮目相看可不容易！”左西故意逗他。从两人把事情说开后，左西不知不觉就放下了之前那道无形的心防，她很喜欢和这个人聊天，他得身上，有种来自很久远的地方的亲切感。
这种感觉早就已经有，但是之前她在害怕，有意无意收敛着自己的情绪。而现在，伴随这种感觉而来的，是无法控制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