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杰没说话,又从后视镜给她递来个高贵冷艳的眼神,如果现在秀秀不在旁边,他看起来能直接过来揪左西的领子。
秀秀叹了口气,她轻声开口:“别介意,昨晚上有人死了,他现在不好受。”
“和我有关?”左西很诧异。
秀秀微微偏头,似乎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片刻后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左西仔细想了想,明白了点。估计是那群得了绝症的人间有人去世,她刚发表完不愿意出力的言论,郑杰这是迁怒了。
三个人沉默着到了目的地,是一座私人医院。
门口有一个抽烟的身影异常醒目,一身休闲装,斜倚在墙边抽烟,俊秀潇洒的青年,此时却是周身却笼罩了一层厚厚的哀伤。
是言冰乐。
他看到过来的几人,眼神定在了左西身上。
左西看着阳光穿过他的发投到那张明晰分明的脸上,桃花眼里哀哀的垂着,是一个受伤的幼兽模样,觉得自己还是会心动。只是。。
没等她想清楚那个只是是什么,晚一点下车的秀秀开了口:“他们在哪里?”
“已经走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们来办手续。”言冰乐的声音一贯是明朗的,此时尾音却带了点颤。
秀秀示意他带上左西,自己和郑杰去办手续。
左西上前一步,抬头去看他:“你还好么?”
言冰乐低头苦笑一声,把烟在墙上摁灭了:“很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左西看了眼那根烟摁出的浓黑印子,转念一想,明白了,又回过头来看他:“死的那个是你什么人?”
言冰乐瞥了她一眼,道:“没什么关系,每次有人死,我就会很伤心。觉得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又离开一个,那地方离我又近了一步。”
他靠近左西,一股浓烈的烟味喷上她的脸,引起她喉咙一阵不适,鼻子皱了下。但是言冰乐没管这些,凑近的眼珠子里能看见血丝:“你知道么,我每天都在等,等着上面那个宣判我是或者还是去死。我每天焦虑得睡不着觉,每天清早起来都能看到枕头上大把头发。但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不去想那个即将等待我的结局,那个结局注定会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是很快了,我很快就要去死了。”
他激动的把住左西两边肩膀,凑近的面容变得狰狞:“我就要死了左西,我就要死了!我还这么年轻,就要死了。”
他声音里带了哭腔,面上涕泪横流。
左西任由他晃着自己的肩膀,沉默着抽出张纸给他擦着脸。
只是任由她怎么擦,那泪都擦不干净。言冰乐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很高大的个子,埋在左西肩上,抽噎不停。
左西轻抚着他的背,试图安慰,眼里却冰凉一片,她觉得自己心在摇晃,在那张脸扑上来的那一颗,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他一直等待着的答案,那个他很期待她说出的答案。
但是她终于是没有说出来,只沉默着攥紧了拳头。
郑杰出来了,似乎专门来喊他们,见了这场景,也没见怪,低声说了句:“走吧。”
左西又拍拍言冰乐的背,递给他一沓纸巾,让他自己缓缓。等言冰乐终于立起身来了,左西这才对着郑杰道:“走吧。”
他们想让她看到的没有什么稀奇,只是那个死去的人在冰冷尸袋里的样子,听完秀秀介绍,左西才依稀记起昨晚站在她右边那个呼声很高的男人,她印象里是觉得那人很瘦削的,颧骨突出,是个高高瘦瘦四五十岁的样子。
秀秀说,他是个很好的人,生前是个小企业家,。他的同龄人们还挺着啤酒肚在各个酒桌间徘徊应酬,回到家翘着二郎腿看电视,偶尔放假了带妻子儿女出门度个假,而他就这样躺在这里,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参与不了。
这就是自然,生老病死,毫无道理,它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好事而延缓你的生命,也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坏事就早点带来老病死。在他这里,做到了绝对公平。
左西看着袋子里那张昨日还红光满面今天就已经灰白一片没有生机的脸,心里起了波澜,面上却尽量忍着。痛苦的言冰乐,死去的裹尸袋里的人,这就是那个外婆想让她看的东西。她明白这是想最后唤一下她的同情心。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些在她心里反而起了反作用,她更加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不愿意做这件事的。
看完了,就让郑杰开车带着她回去,秀秀留下来办一切事宜。
言冰乐也跟着回了。他坐在左西旁边,一付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
左西看着他纠结的样子,有点替他着急,直接开口道:“怎么了?”
“你,你。。”言冰乐吞吐着,不过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左西转转眼珠:“我该有什么想法?”
言冰乐看着她毫无波澜的脸,眼中突然现出一丝绝望:“你,不愿意帮我们?”
左西看着他那双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许久,她吐出冰冷的两个字:“不帮。”
言冰乐不相信的摇着头:“不,”他摇着头,盯着左西,仿佛她下一刻就能答应。
但是左西没有答应,她看着那张好看的脸,语气坚定的又重复了一句:“我不会帮忙。”
“为什么!”异口同声的一声质问,车猛的停了,郑杰转过身来,狠狠盯着左西,他眼里冒着火:“你忍心吗左西?你看看那些人,再看看你眼前的言冰乐。他们不该死,你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你就这么残忍,把这个唯一的希望直接掐灭,在你明明举手之劳就能救人一命的前提下?”
“他们不该死,我就该死?”左西缓缓开口,她眼神扫过眼前两个人,心里压的火让她表达通顺了不少:“你们让我日日夜夜待在那里,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没法说,我也是一个人,一条生命,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只要答应你们,我的余生,就要硬生生干耗在那里,像个活死人。我还这么年轻,甚至比言冰乐还小,你们怎么忍心?”
听完这话,车里其他二人都有点愣怔,许久,郑杰嗫嚅开口:“等你救完了他们,自然就自由了。。”
“救完他们?”左西冷笑一声:“这整片土地人有多少,十几亿,得了不治之症的会有多少,你想过没有?这些人里即使只有万分之一听到这个消息,来到我面前让我去救,我救是不救?如果我不想救,到时候会不会有第二个郑杰指着着我的鼻子说,左西,你忍心吗?”她停顿片刻,又开口,声音比刚刚更冷:“即使我不想救,你那个外婆能不能答应?”
郑杰喘着粗气,没有再说话,突然,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砰”的一声,伴随着车身一阵颤,他摔门而去。
左西没说话,她看了看一旁陷入悲伤的言冰乐,问道:“你怎么不一起?”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让我猜猜,”左西垂眸看着车座靠背上那个网状的兜子:“是不是,他们要求,必须得有个人,和我在一起,不然怕我跑了?”
言冰乐不可置信看着他,随即,缓缓低下头:“外婆不肯放了你。”
左西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最近叹气得有点多。
她看着言冰乐垂下的头。他的头发这样看着,是棕色,衬着他那张白色的脸,很好看,有点像韩系帅哥那种安静清爽的风格。他从小就很吸引女孩子目光,小时候的左西在全班面前大声说想和他一起坐,现在她果真和他坐在一起了,心里却起不了波澜。
像颗小时候很喜欢吃的那种泡泡糖,颜色五彩斑斓,很是诱人。但是长大以后,看着已经起不了什么强烈的占有心,因为知道上面涂着的就是一些廉价人造色素而已。
左西感觉这短短几天,她把很多人生道理都学到了。
言冰乐依旧低着头,不说也不动。
左西伸出手,摸着他头发:“如果我说,让我走,你会不会放了我?”
言冰乐猛地抬起头,他定定看着左西的眼睛,没有说话。
左西的手放下来一点,摸上了他的脸颊:“嗯?你会不会放了我?”
言冰乐看了许久,末了,他低头,依旧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