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洛垂下眸去，片刻才在他满是希冀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手中却忍不住将凌墨尧抱得更紧了一些。
“你上辈子一直陪着我吗？”
凌墨尧抓着她的手落了一个吻在她的额头，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嗯。一直一直，我都在。
“那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顾青洛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涩，鼻头一酸，眼泪就涌满了眼眶。
她上辈子最希望的，就是有一个人能够跟她一起面对那些狂风暴雨，能够有一个人，在她被淋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将她拥进臂弯，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好好休息。
但凡有那么一个人，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
人一旦失掉了希望，失去了自己的信念，才会脆如琉璃，不堪一击。
若不是她自己不想坚持，上辈子哪怕是宗门百家的围剿，也未必能置她与死地。只不过她不想活了，所以便任由自己陨落。
“因为十殿阎罗剥夺了你关于我的记忆，所以你什么都记不起来。”凌墨尧只觉得两个人的心疼叠加到一起，让他都有些吃不消。
上辈子，他只能在顾青洛遇险的时候助她死里逃生，既不能在她伤心的时候安慰她，也不能在她难过的时候抚慰她，看着她一个人踽踽独行，一条路走得磕磕绊绊，无能为力。
所以这辈子，他想将顾青洛拢在手心，佑她免受世俗侵扰，免遭流言中伤。
却原来她也因为上辈子的种种，如今这般珍惜，全力将自己回护在她身后。
“那讲讲我们上辈子的事情好不好？我想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欠你多少。”顾青洛在他下颚上蹭了蹭，整个人像一只倦极的猫，伸着爪子踩在他的心头。
“好。”
外头的风很轻，檐角的风铃荡动，廊下的幡幔飘飞，有阳光倾城。
听雪阁的院中，那棵参天的银杏树已经是一片金黄，覆盖着整个院落的树冠仿佛一个无坚不摧的保护伞，将他们二人的世界护得严严实实。
树下的秋千在风中微微晃动，偶尔扯落的几片银杏树叶飘进水中，打开一圈细小的涟漪，受到惊吓的游鱼尾巴一甩，飞速地朝着池塘深处躲去，晃动了的荷花茎秆惊飞了三两只停在荷花尖上的蝴蝶，一眨眼的功夫便另寻了更好的去处。
如果说浮世三千，顾青洛跟凌墨尧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安稳吧。
“你是说……上辈子阿婉的死……是叶玄霄故意的？！”顾青洛满眼猩红，按着凌墨尧的胸口，身周咆哮的戾气“嘭”地一声爆破开去，将整个房中的画吹得“哗哗”作响。
凌墨尧揽着她的腰轻轻安抚，“上辈子我没有出现，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你，他们自然是要将你的羽翼全都剪除才能安心。何况你的优势和劣势都太过明显，当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这辈子不也是这样么？”
顾青洛良久无语，最后才缓缓蹭回了他的胸口，“……阿尧，幸好你也来了……”
“就算我没有一起来，凌墨尧还是会爱上你的。阿洛，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凌墨尧都会爱上顾青洛，全心全意矢志不渝。”
“……嗯。谢谢你，阿尧。”
凌墨尧笑了笑，揽住她的腰贴在自己身上，“所以，等我们解决了宋君吟，就大婚好不好嗯？”
顾青洛的脸红成一片烟霞，看着他的眼，点点头，“上辈子，幸苦你了。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凌墨尧轻轻摁着她的后颈，将人压到自己跟前，“嗯，别丢下我一个人，否则，我会忍不住像上辈子那样，让整个世界给你陪葬。”
“不会的，不会了。”顾青洛本来撑在他胸口，索性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上去，耳朵贴着他的心脏，听他蓬勃的心跳声，将这句话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凌墨尧仿勾着她的腰一翻，就将人半压在身下，看她云蒸霞蔚的脸和一双剪水的眸中氤氲的水雾，额头抵着她蹭了蹭，”你知道凡是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的。所以……“
顾青洛勾着他的颈，仰头看着他认真的眼，坚定地点头，“阿尧，你也该信我，就算我不是重来一次，就算是一个对所有的事情毫无所知的顾青洛，也还是会爱上你。”
他眼中一阵突起的水雾，不由将脸埋进了她的颈侧，“阿洛。”
顾青洛微微一怔，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眉眼一转，有些坏心眼地凑到他耳边，轻轻咬住他的耳朵，一触即分。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他推开翻身而起，就朝着房门而去。
可房门只开到一半，便被他按了回去，她只觉腰间一紧，便被狠狠按在了门上，脑后垫着他的手，脊背磕在他的手臂上，“别跑。”
顾青洛毫无戒备地将脸埋进他胸口，“我们先去群玉山吧，让阿婉准备婚典，我们明天就成亲好不好？”
这下反倒是凌墨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然我也很急，可是阿洛，我们俩的婚典可不是几天就能准备好的。我想给你最好的，所以劳烦你再等等嗯？”
顾青洛也不反驳，“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群玉山？”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你妹妹？”
“阿婉的修为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境地，我比你们知道得清楚。有萧承彦在她身边，以阿婉的能力，将宋君吟困个三五天不成问题。不过，今天是第几天了？”
凌墨尧瞧她提起洛倾婉的时候，那一脸的骄傲，活像是看着养大的崽金榜题名的老母亲 ，不觉摇头叹了口气，“走吧，他们都在等你。宋君吟被秋凰困在了群玉山，往生园也已经毁了，威胁不大了，待会儿我们两去一趟，就够了。”
顾青洛猛然看见头明亮的日光的时候，有些受不住地遮了遮眼，身后的凌墨尧立刻扶住了她，“你失血过多，当心点。”
“明知我失血过多，还让我跟你去群玉山？”顾青洛牵着他的手，满眼动人的笑意。
“我允许你与我同赴危难，那么日后的路你也不许丢开我的手独自去扛，知道吗？”
“知道啦。不会的。”顾青洛刮刮他的掌心，“走吧。”
洛倾婉正在跟萧承彦下棋的时候，有人来报，“洛小姐，宗主和尊主都已经出了听雪阁，现在正在用餐，请您过去一叙。”
她听这话眼睛都亮了，推开棋盘，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整理就朝着听雪阁的餐厅而去。萧承彦跟在她身后，被她不断地催促，都只能无奈地叹气——遇到顾青洛的事情，就别指望阿婉能够冷静。
“姐姐！”洛倾婉闯进餐厅，看着正在吃饭的顾青洛，一下子没憋住，两步就跃到了顾青洛身边，一头扎进她怀里，“姐姐，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别怕，我这不是没事了嗯？”顾青洛对着自己宠溺的人，从来都有用不完的耐心，此刻哪怕是还没有吃饱，也放下筷子，轻轻拍洛倾婉的背哄她。
“姐姐，你别再这样冒险了，要不是我有点心理准备，都有要被你吓死了。”洛倾婉吸着鼻子撅着嘴，握着顾青洛的手要一个保证。
“好，我答应你，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呀，别哭了。眼睛都红了。”顾青洛拭去她脸上的泪，“再哭眼睛都要肿了。”
顾青洛边哄她边看了凌墨尧一眼。
上辈子这个妹妹因自己而死，而这辈子终于能够保全。这其中虽然有自己的刻意规避，但是凌墨尧估计暗中也做了不少防护，至少，给到萧洛二人的防护甲，是真的在某种程度上为他们挡了不少伤害。
萧承彦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洛倾婉揽到自己怀里，“好啦，让顾宗主先吃饭，他们俩恐怕饿得慌。”
“凌墨尧！你以后要好好保护我姐姐，她这次之后，血脉烙印已经作用了，再有下次，我让你好看！”
“若再有下次，不用你动手，我自然会去陪阿洛。”凌墨尧说得坦然，仿佛以命相陪，对于他二人而言，就是天经地义。
“这还差不多。要不然让白宗主过来给姐姐把脉？我还是不放心。”
“好啦阿婉。”萧承彦止住她，“凌宗主在医术上也有过钻研，若真是有问题，他们怎么会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吃饭？更何况血脉烙印修复之后，顾宗主只会比以前更强。若说一定有的问题，也就是她失血过多，后面要好好补补。你呀，就被瞎操心了。”
“又是失血过多，怎么总是失血过多？”洛倾婉有些懊恼。
“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次事情以后，你负责我的一日三餐好不好？”顾青洛揉揉她的头。
“某人护短护得毫无原则，有什么用？”洛倾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好啦，宗门百家的人都在问殿台吗？”
“嗯，都等着你醒过来，给你致歉道谢呢！”
顾青洛闻言，微微挑起眉，然后轻轻低下头，笑了笑。
她上辈子一直希望，宗门百家能够还给她一个公道，为此，不惜玉石俱焚。可现在看来，其实真的太简单了，不过是他们有了新的目标，有了新的靶子，就能够云淡风轻地将往事归于尘埃，仿佛那些伤害从来不存在。
他们现在想说抱歉，不过是想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下一场讨伐，至于究竟谁对谁错，他们更本不是那么在乎。
荒谬，却现实。
她回头去看凌墨尧，凌墨尧也看着她，眼中是她一眼就能看穿的了然和意料之中。
凌墨尧站起来，到她身边，将人揽进自己怀里，“不用了。没有人规定道歉就必须要接受，也没有人说过，一定要以德报怨。”
洛倾婉也在一边附和着点头，“没错。要是你们俩这的去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被逼着说‘不介意’，没必要。”
萧承彦扇子敲着手心，笑着摇摇头。
他以前认为顾青洛个人英雄主义太过，会是众人崇拜的英雄，却绝不会是一方霸主；而凌墨尧虽然遭人诟病，却握有实权，若是他愿意，将整个天下收入囊中，也不是难事；而洛倾婉，则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膀右臂。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们三个都有种蔑视众生的能力，并非是不珍重万物，而是在他们眼中，外人的议论和态度都是浮云，他们不介意，就算是有人不自量力踩在了他们头上，只要没有造成真实的伤害，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可一旦触了底线，他们也不会一味仁义放过。
所谓的制衡之术，他们都能狗玩弄于鼓掌之间，却不屑一顾。
顾青洛重新被凌墨尧按着坐下来，“吃完饭，我跟阿洛去一趟群玉山。至于宗门百家作何打算，随他们吧。只不过，非邀勿再踏入苍梧奉天地界。”
“对了，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成婚？”顾青洛拉住洛倾婉，问道。
洛倾婉一下子红了脸，眼角的余光瞟了萧承彦一眼，尽低着头不说话。
“我跟阿尧打算群玉山之后回来，就筹备婚典。你们俩有没有想法？若不然，与我和阿尧一同成婚，也是可以的。”
洛倾婉鼓起嘴角，“不要，我不要跟你们一起办婚典。姐姐，我要送你出嫁。”她冲着顾青洛笑得灿烂，“婚典的筹备我去办！问殿台的，也让我来安排吧！”
凌墨尧也不反对，“让姚瑾和墨雪助你一臂之力。”
得到应允，洛倾婉心情极好地拉着萧承彦离开了餐厅，往宗门百家的客房而去，估计按照他们俩的速度，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出发往群玉山而去。
就算顾青洛不见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坐享渔利。
要让他们知道，所谓的岁月静好，都是有人在为他们负重前行。
看他们日后见着顾青洛跟凌墨尧，还抬不抬得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