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呛鼻的熏烟飘过,无俦的胸口感到无比沉闷。
“咳咳~”他渐渐睁开朦胧的双眼,脖子有些酸痛,不由地伸手揉了揉。
身旁的浓雾仍然没有消散,但是清晨即将褪去黑夜面纱。
金鸡报晓,一缕曙光宛如精锐的锋芒,瞬间刺破浓雾,直射在无俦的后背上。
不过片刻,曙光大作,似万箭齐发,登时将浓雾冲散,蒸腾起漫澄澄的水气。
无俦环视着身旁的景象,一座座坟包或截半枭首或炸开凹坑,竟无一处安好!
西北方向缓缓飘来熏烟,是焚烧纸钱的味道!
无俦忽然惊觉不妙:现在这儿只有我一人,坟包又被毁成这幅模样,要是被逝者的亲人看到,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想到此处,无俦蓦然腾起,背上包裹,箭步离开。
我该出何处寻找凝儿呢?
当时老前辈指引我们去长安,凝儿也在当场,她莫不是先我一步去了长安?
既然猜不到她在哪儿,权且当她去了长安吧!于是无俦大步流星地向西走去。
无俦走到黄河边,简单地洗漱一番,继而沿着河流向上游走去。
他大概走了几个时辰,见前方悬一长桥,便径直穿过东流的河水。
待他走到木桥中央,只见黄河之水滚滚翻腾,犹如万马齐奔,汹涌咆哮,波澜壮阔。
无俦不禁为之一叹:“‘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果然和书上说的一样,太震撼了~”
木桥摇晃得厉害,无俦也不敢多驻足,因而侧身欲走。
他转头之时,余光兀自一瞥,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于是,他再次转回头,眺望远方。
“唔~哪不是个人么?”
无俦忍不住惊叹:他怎么一动不动?莫非死了不成?
无俦俯视着桥下的惊涛骇浪,难免望而生畏。
但是若不出手搭救,又算得上什么侠义之士?
无俦踌躇片刻,稍作挣扎,随即放下宝刀,将包裹抛到岸边,索性双眼一闭,纵身跃下。
无俦在天云门的雪霁晴川中没少嬉戏,不过那里的河水水流平缓,根本没有什么危险。
岂可与波涛汹涌的黄河相提并论?
然而情况紧急,人命关天,哪里容得他多虑?
无俦逆流而上,拼命地向那女子游去。
谁知那水流湍急,竟将他横冲至下游岸边。
无俦不肯放弃,拼尽气力,再次朝着那女子冲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水流忽然拐了方向,顺着东北转个弧度,漂浮在水面上的女子也随之靠近了无俦。
无俦怎会错失这个千载良机?
几番扑腾后,一把拽住女子,缓缓将其拖至岸边。
无俦刚才在水中忙于脱险,也未来得及去察验女子是死是活。
他现在已然双双上岸,才想起来伸手探那女子气息。
“呀!”无俦尖叫一声,女子似是断了气息。
他顿了顿,又去摸那女子的脉象。
无俦‘哦’得一声低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女子虽然脉象微弱,却还有一丝生机。
无俦举目四望,却不见一人。
“这荒郊野岭的,我上哪儿给她找大夫啊!”他急得抓耳挠腮,却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阿弥陀佛!”
届时,从无俦背后传来一阵雄浑沧桑之声。
无俦转身一探,乃是一苦行僧。
他装扮奇异,衣衫褴褛,无俦竟没有察觉他何时近身的!
“大师?”无俦诧异地盯着他,疑声问候。
“施主不妨让贫僧一试,或有转机。”苦行僧双手合十,淡淡地讲道。
他见女子气息微弱,命悬一线,又怎能按耐得住慈悲之心呢?
此刻的无俦六神无主,急得手心冰凉。
他顾不得什么其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但愿这位老僧能够妙手回春吧!无俦默默地祈祷着。
“大师请!”无俦侧身移开,摆手示意。
那老僧身姿矫健,刹那间飘至女子身旁,两指搭在她的腕处。
他一面抚须,一面惊睁双眼道:“速速搀她起身,还有得救!”
人命关天,无俦怎敢懈怠?
他麻溜冲上前,按照老僧的要求搀起女子。
那老僧单掌竖于胸前,接着吩咐道:“解开她的衣衫,坦露出她的背部!”
无俦登时犯了难:这是要干什么?我堂堂男儿,岂能办如此龌龊之事?
老僧伸手从包裹中摸索,片刻之后竟掏出一袋布囊。
老僧布囊从侧面掀开,里面嵌着一排排的细针,瞧着架势老僧当是懂得医术。
老僧见无俦停滞在哪儿,一动不动,故而皱眉,昂首问来:“你怎么不动手啊?”
无俦尴尬地挠着头,撅着嘴嗔道:“大师,男女授受不亲,我要是真这么做了,她的贞洁便不保了,又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老僧见他如此顽固,立时摇头喝斥:“正所谓急则从权!女施主危在旦夕,你却受困于俗礼,袖手旁观,又何异于杀她?再者,诸般万物皆空相,何故妄想执念?”
无俦支支吾吾,不知该当如何。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一心向善,既然肯舍命相救,又忍心半途而废呀?”老僧用中指与拇指捻起银针,望着无俦,等候他的抉择。
无俦听大师说得确实有理,女子性命堪忧,现在已经是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权相害但取其轻!切勿妇人之仁,害了女子的性命!
无俦挣扎一番,最终还是认定救人要紧。
无俦闭上眼,用力一扯,女子后背顿时袒露出来。
老僧瞬间激发内力,将那银针灼得温热。
他眼疾手快,精准地将扎在心俞穴上,继而缓缓搓入。
不一会儿,女子的背部便扎了十余针。
突然,那女子呛了一下,血水一口喷出。
这一口当是九成水一成血,故而血水极淡。
“大师,她没事吧!”无俦半跪在女子身前,慌张地看着她。
“缓上来这口气,应当性命无虞了。”老僧端坐入定,又是一声阿弥陀佛。
就这样相持了半柱香的时光,老僧忽地停止诵经,依次拔出银针。
银针针头尽皆於黑,老僧拿出清水冲了冲,又用白布擦了擦,最后再次装进布囊之中。
“施主,你为她披上衣衫吧!”
无俦依命行事,为女子裹上自己的净衣。
“好!”老僧微微一笑,手掌环转一圈,径直抵在女子背上。
无俦知道老僧正为女子输送真气,不忍打扰,因此知趣地走到一旁,静静观看。
只见那老僧神色笃定,衣衫之上热气蒸腾,手掌处颤抖不止。
无俦观得有些入神,竟也不知不觉地仿着老僧盘坐起来,手上还模仿着老僧运功的架势。
又过了一阵儿,女子渐渐有了血色,老僧才收回双掌,缓缓起身。
那女人虽然脸上有了血色,不过仍旧昏睡不醒。
她嘴中迷迷糊糊地絮叨,想来必是有些挂念的心事。
“大师,她好像在呼吸!”无俦匆忙窜起,顺势迎了上去。
“她受了内伤,又溺了水,多亏你将他及时救出,否则,纵使我输入再多的真气,她也活不得了。”老僧慈眉善目地笑着。
他面色略显苍白,可能是真气输送太多导致的。
“大师你真是神了,我替这姑娘谢谢你啦!”无俦眉飞色舞,抱拳行礼。
老僧摆手苦笑,摇摇头道:“非是我救了他,乃是你救了他!施主宅心仁厚,以慈悲为怀,结善缘,种善因,得善果,功德无量啊!”
无俦听到大师一番夸赞,嘿嘿一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无俦瞄着大师的装扮,疑惑地询问:“大师,你这是要去哪儿?”
“一切随缘,无须强求。广播佛法,四海为家。”
“大师为何不坐在佛寺里传法,却要四海漂泊,遭受灾苦?”
无俦以前见到和尚都是在寺庙中,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苦行僧。
“施主此言差矣,于佛寺中传法与出游传法只是形式上的不同,只要一心向佛,又何必在乎身处何处?
至于你口中的苦难,乃是前世因果。断恶修善,禅定开悟,自可了却!”
“敢问大师可知这黎黎众生之苦吗?”
无俦自从下山以来,遍览人间困苦,不由心生一问。
“众生之苦,莫过于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及五取蕴。”
“何为五取蕴?”无俦皱着眉,似乎听不太懂。
“五取蕴即是色、受、想、行、识五种身心产生执著。”
“大师尤可自渡!可又以何渡黎黎众生呢?”
无俦这一问,看似为世人所问,又何尝不是为他自己求佛呢?
“阿弥陀佛,当以无边佛法,普度众生!”老僧双手合十,正色浩声。
“大师又可知这世人为什么烦恼吗?”
无俦见老僧见识深刻,好奇心再次被无限放大。
“人世间的烦恼皆是源于迷惑,因迷惑遂造恶业,故而受万般苦!
苦难乃由六根本烦恼而起的,分别是贪、嗔、痴、慢、疑、不正见。
贪是贪爱五欲嗔是嗔恚无忍痴是愚痴无明慢是骄慢自大疑是狐疑猜忌不正见是不正的见解,包括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戒禁取见等。
贪嗔痴慢疑加上五不正见,成为十根本烦恼,又名十惑。”
“那又该如何去除烦恼呢?”无俦听得痴迷,越问越起劲儿。
“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老僧含笑答曰。
“施主还有什么疑惑的吗?”
老僧觉与无俦有缘,更觉无俦慧根深厚,反倒主动释法。
“在下愚昧,不知何为‘戒定慧’,望请大师解惑!”无俦双手合十,躬身追问。
“‘戒定慧’乃佛门三学,即持戒、禅定、智慧,亦即由戒生定,由定发慧,由慧起修,分别对治人的贪、瞋、痴三毒,最终可以解脱烦恼、究竟涅槃。”
“大师佛论高深!在下还有一事不解,不置大师能否为我解惑?”
无俦想到庞宠遇险,凝儿离去,心中感慨万千。
“施主请讲!”老僧伸手示意。
“我受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之苦,又困于嗔痴之念,避之不及,放之不得,该当如何?”
老僧反复打量着无俦,若有所得地说:“施主之所以困苦,乃源于迷妄执着。
佛法讲究自性正,正知正见。你对你所遭遇的苦难产生了偏见,固然是避之不及,放之不得。
欲使内心重归清净,必正心魔。须知凡有所相,皆为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