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冬，山谷中尽是荒芜，只有几片枯黄的草叶还在咬牙坚持，但也只需一阵风，轻轻抚过，便化成粉介，飘散在空中。
在山谷的中央，一个小小的土丘却岿然不动，立着的木牌上，却没有刻字。
这是一坐坟，并非孤坟。只是，不允许在这块简陋的墓碑上刻上那人的名字。
土丘四面环山，处于极阴之地，人的灵魂被压制在这种地方，不可超生，只得永远在此处徘徊。
坟前刚刚点燃的香火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拔去，粗暴地被扔在地上，随后，一双墨色的锦靴碾灭了点点星火。
一名少年身着墨色衣衫，袖口由金线缝合，做工精致，也不乏华丽的暗纹。
他看着身边一名同样身着黑衣的男子，目光阴翳，开口即是滔天怒气：“说了多少遍，不许有人私自到这里来，也不许有人来此地烧香祭拜，难不成都忘了么？”
“属下知错。”黑衣少年低下头，向他一拱手，眸光闪动，几次开口想说什么都被咽回肚子里，默默承受着。
少年没有理他，而是半蹲在木板前，纤长的手指勾勒着上面的纹路，眼中是无限温柔。
毫无预兆的，木牌被少年一巴掌扫到旁边。他红着眼睛，恨恨地踩在上面，不解气的跺了几脚。发疯般扑倒在土丘上，将其挖开。
土丘已经被翻平，少年还是不死心地继续想外扒着土，指尖已经血肉模糊，鲜血将所有接触过的沙石染红，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挖着。
碰到了什么东西，少年转身抽出那人所持佩剑，剑鞘扔在一旁，嘶吼着硬生生将巨石剜出，露出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坑洞。
巨石滚到远处，他仿佛为此用尽了全部力气。
瘫坐在地，目光呆滞，盯着那个土坑一动不动，土坑里空荡荡的，正如他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面无表情，转而又发出爽朗的笑：
“楚枫，楚枫你快看！”少年用手指指着那里：“若黎不在那儿，他没死，他一定还活着！”
他笑的是那般开心，可楚枫却是越听越心悸。他垂下眼睑，任凭少年作闹，就这样静静地听着，除了听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渐渐地，少年的声音由兴奋转为呜咽，最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找朕？”
踉跄着站起身，晃晃悠悠的转过来面对着楚枫，手腕一转，那柄满是尘土和鲜血的剑便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楚枫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怒不可遏，只是别开头，他实属不忍，不忍看到少年现在的样子。
头发凌乱，甚至还沾了草屑，身上脏兮兮一片，衣服也有多处被尖利的石头划破，露出白色的里衣。
其上，灰的是土，暗红色的是血。
“你说话啊！他一定还活着对不对？对不对！”
少年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这样看上去着实有些吓人。他嘶吼着，声音沙哑，整个人都在颤抖。手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可杂物还与他的血肉相连，此时已经叫人分不清。
“既然他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朕！”
“臣……不知……”楚枫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多么想把自己面前的人儿喊醒。
他死了，那个人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他回不来了！
可是，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哐啷！”
长剑由手中滑落，剑身与地上的剑鞘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少年双手掩面，痛苦的弓起身子，一行浊泪自指缝间悄然渗出，顺着手背滴落在地上，很快便结成了冰花。
一片，两片……
地上盛开着的冰花还未凋谢，就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停留在楚枫的脸上，瞬间消失了踪迹。
冰凉，刺骨。
少年也有所察觉，放下手，抬头望着天空，脸颊上的泪痕很快被风干，却又多了许多清澈的水珠，同样转瞬即逝。
他停止了自己疯狂的举动，俯身拾起佩剑，挪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土坑前，默默跪下，用双手将自己刨出的沙土一点点填回去，动作僵硬，不停的重复着，也不知疲倦。
雪下的很大，少年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很快，一个新的土丘被堆起。楚枫不知何时将木牌捡回来的，等到少年伸手时，他已经递了过去。
十分流畅，就像重复了成百上千次一样。
少年将木牌插好，卷起衣袖不断擦拭着上面的尘土，虽然表面光洁，可上面触目惊心的裂痕又怎么可能擦的下去？
一遍又一遍，少年不厌其烦地细心擦拭，终也抹不掉那道痕迹，那裂痕仿佛开在他的心上，压的他喘不上气。
少年默默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转过头，伸出不忍直视的手扯了扯楚枫的衣角，眼中再次泛起泪光，他的声音在颤抖，整个人都无所适从。
“楚枫，它坏了，怎么办啊？坏了，他就找不到家了，他会迷路的……”
楚枫抿了抿嘴，垂着头：“属下这就叫人换一个新的过来。”
少年摇了摇头，松开手，瘦弱的臂膀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木板前，鼻音越发粗重：“换了，就不是了，他就永远都回不来了……不能换，绝对不能换，换了他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那团小小的身影此刻竟是如此单薄无助，叫人止不住的心疼。
雪越来越大，覆盖在土丘上，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四周都是白茫茫的，白茫茫的山，白茫茫的树，还有……那做白色的，孤零零的坟……
楚枫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少年削弱的肩上，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嘴唇冻得发紫，依旧毫无察觉。
叹口气：“皇上，天凉了，随属下回去吧。”
少年抬起乌黑的眼眸，可其中没有任何光彩，空洞洞的，叫人看了心里只打颤。
“你说他冷不冷啊……”
楚枫沉默，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只得垂手站在少年身边，半合双眼，宛若一尊雕塑，守护者身边的人，还有身边的坟。
少年挪了挪身躯，靠近那快木板，伸手将其揽入怀中，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不忍心松开手。
“抱抱，叫如玉抱抱就不冷了……”
少年抱着木牌喃喃自语：
“呐，若黎，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把木牌弄坏了对不对？”
“我下次不会了，别生气了好不好？怎么惩罚我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啊……”
“若黎，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若黎啊，你有没有想我啊？”
“若黎，我好想你……”
“你回来好不好？只要你回来，你回来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我会乖乖的，不惹你生气……”
“若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