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是苏母的手术。
苏音特意向公司请了三天假，专门陪母亲。
“妈，我跟你说的，你能接受吗？你这个病不能再拖了。医生说了，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外面陪着你的。”
苏母还是有些犹豫：“音音，妈不是怕……这个不能晚两年吗？”
她还没有看见女儿结婚，也没有花时间好好补偿以前错失的光阴。
她心里还有遗憾。
苏音抓住她的手，安抚道：“妈，你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吃药只能延缓，不能根治。医院那边我都安排好了，这两天你想去哪，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
大概是知道苏音是为了她好，眼里也是真的担心，苏母摸了摸她的脸，还是点了点头：“好，妈听你的。妈不怕。”
苏音这才露出点笑意：“你不是之前一直说想去看南城那边走走吗？我看了那边的天气，这几天都很暖和，也不下雨，咱们收拾收拾出发？”
“真的？你有时间？”苏母脸上忍不住露出欣喜。
“嗯，我向公司请了假。”
南城是座历史悠久地古城。
黛瓦青墙，最盛名的就是当地的民国建筑，和那悱恻缠绵的梨园戏曲。
只不过时代变换，古城有了商业的痕迹，梨园戏曲也逐渐落没，一年能碰巧听上两回，已是难得。
苏母当年寄居南城，和一位梨园戏子相识，苏音是知道的。
她小时候偶然在母亲陈旧的小匣子里，瞥见过一张老照片。
背景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辩是梨园戏班子的舞台。
台上那人一身红衣，身影清瘦，但模样极佳，带着几分清清冷冷，不食烟火的疏离。他五官线条落在灯光下，有几分柔气，偏偏眼尾那抹光，幽长又寂寥。
道不尽的离别长恨。
苏音当时年幼，并没有多想，后来才知，原来母亲爱南城，爱梨园戏，也是有原因的。
只是，这原因，也许再难开口，犹如尘封的记忆，已经生锈，铺满了灰尘。
去往南城的路上，仿佛隐隐嗅到了古城清水的气息。
本来，苏音是准备坐飞机去，苏母却犹豫着问，能不能坐火车去。
于是，靳以墨临时让人买了火车票，一路护送她们去南城。
三人坐的是那种缓慢的绿皮车。这个季节来往的人少，靳以墨买的又是贵宾区，车厢内很安静。
苏母望着窗外，眼里流露出一丝重游旧地的复杂之色。
苏音没有打扰她。
这辈子，母亲都过得太压抑了，如果能让她快乐一点，那又何妨呢。
到了南城。
一下车，就有人来接他们，苏音扶着母亲坐上车，三人暂时住在一处民宿内。
民宿带着南城独有的典雅风格，颇有种江南水乡的美感。
靳以墨推了行李进房，苏音走到苏母的房间，问：“妈，你觉得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先休息？”
坐车坐了大半天，苏音担心她身体不舒服。
许久，没听见人应，苏音走过去一看，苏母抱着那个陈旧的匣子，眼里像是含着一层模糊的水光。
“妈——”
苏音喊了一声。
“啊？”苏母连忙回神，抬头擦了擦眼角，问：“音音，能不能送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苏母摸了摸匣子，声音有几分哭过的哑：“南城墓园。”
苏音眸光微怔，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想，但什么也没问，只点了点头：“好。”
外面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雾气朦胧。
靳以墨不知从哪里弄了辆车，一路十分绅士地照顾着她们。
苏母对他的印象更好了几分，之前一点担忧也放了下来。
车后，苏母拉着苏音的手，微微笑道：“以墨是个疼人的，等回去后，两家人见见，商量你们的婚事。”
怎么忽然好好的，就提起这事了？
苏音还没说话，开着车的靳以墨浅浅笑了声：“好。我也想早点娶音音回家。”
苏音瞪了他一眼。
苏母咳了声：“音音，你这性子收敛点，不要欺负人家以墨。”
苏音：“……”还没成女婿呢，这就偏袒上了？
她撇撇嘴，就听见前头温和清润的声音传来：“伯母放心，音音很好，不用收敛。”
苏音眉一扬，心里忽然就舒坦了。
墓园青灰一片的石碑，灰色的照片上是逝者的音容笑貌。
苏音替苏母撑着伞：“妈，小心点，地上有些滑。”
“好。”
苏母捧着匣子，嘴角扬着点笑，但眼里的悲色，却衬得她的笑，都带了几分忧愁。
长长的石阶仿佛没有尽头。
苏母刚开始走得急，后面却放缓了脚步，像是不敢见故人。
最终，她停在一处墓碑前。
墓碑上没有任何照片，也没有刻任何字。
苏音觉得着实有些怪异。
苏母却不顾墓碑上的雨水灰尘，用衣袖擦了擦，眼里含了泪：“小城，阿姐来看你了。”
阿姐？
苏音微动了眸，她怎么不记得母亲有个弟弟？
苏母将匣子，放在墓碑前，打开，她拿出那张照片，轻轻摩挲：“二十三年了，你还生阿姐的气吗？”
苏母像是哽咽了一声，然后放下照片，匣子里似乎还有很多信，苏母拿出打火机，竟一封封烧了，木匣子也被火舌卷着，一并吞没了那个清冷幽怨的少年。
“走吧。”
像是了却了一桩前尘往事，苏母起身，轻舒了口气，神情不明。
回去的路，走得很慢，苏音忍不住问：“妈，他是……”
苏母带她来，就没有想过隐瞒，提及那个少年，苏母嘴角仿佛有了点笑：“他是你外祖收养的孩子。大冬天从雪地里带回来的。”
苏母的母亲是改嫁到南城，苏母也跟着母亲来了南城。
所谓外祖，其实是苏母继父的长辈。
苏音看了她一眼：“那我怎么没见过？”甚至都不曾听她提起过。
苏母笑容落了落：“我嫁给你父亲那晚，梨园着了火，小城……再也没有出来过。他才十八岁……”
苏音微蹙了下眉。
难怪每年结婚纪念日，苏音都不曾见自己父母庆祝过。
苏母又道：“他真的是很懂事的孩子，你外祖喜欢听戏，他就混进戏院里偷学，后来也当了角，很多小姑娘都跑着去看他……”
她讲这些时，仿佛又看见当年的光景，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苏音仿佛窥见那少年的一面影子，却又觉得很不真实。
旧时代的感情，总是难以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