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快脚步,路边的灯感应到声音,忽然亮了起来。
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朱子袤一瞥那影子,看到半边短发的人影在树影旁倏然消失不见。
流罂?
朱子袤顿住脚步,心里跳出这个名字的同时,身子已经转了回去。
他盯着路旁黑暗里幽幽的树林,看了好几秒,没发现任何动静,眉头蹙了下,眼里坠落的情绪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不悦。
他真是疯了。
竟然眼花到这种地步了。那个蠢女人,怎么可能大半夜不睡觉跟踪他?
朱子袤甩掉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疾步绕过教学区,然后一路向下,回了宿舍。
他的背影消失在宿舍后,黑暗里才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流罂穿着一身黑,快要齐肩的短发又被她剪短了几分,贴近耳朵。她仰头,盯着宿舍楼层不断亮起的灯光,瞳孔里也隐隐约约映着光。
她该怎么做才能护好他呢?
哥哥,你还能想起我吗?
流罂长睫颤了两下,身后忽然想起一道痞气微微不悦的声音:“灯都灭了,你到底还要看多久?”
流罂回头,有些怔愣:“阿九?”
老九撇了下嘴,眸子瞪了眼楼上,又看她:“你就这么不放心他?说到底,你是不信老大是不是?”
“没有。”
流罂垂眸,她知道墨少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真的对朱子袤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他们都没有经历她和哥哥的事,不知道那段黑暗有多痛。
哥哥忘了她,她刚开始是难过的,可是他也忘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又觉得庆幸。
她只是很想做点什么,不让他牵扯其中,就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有自己追求的人生。
但她觉得很无力,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更不能出声提醒他。
“小罂。”
流罂抬眸,老九深吸口气,目光微沉地看她,眼里带着一丝劝告:“别做错事。你知道老大眼里容不下沙子。”
流罂嗯了声,神情却垂着,有几分漫不经心。
瞧见她这副模样,老九又气又无奈:“为了个十几年没见的男人,你值得吗?人家早就忘了你了,你何必对他掏心置腹?”
“值得。”
流罂动了下唇,然后转身就走了,清冷的灯光下,她浑身漆黑,如同午夜的幽灵。
寒风吹进她的眼里,她眨了下眼,面无表情,脑海里却控制不住跳出一些画面。
那是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阴冷,湿潮,悬在头顶的灯永远是亮得刺眼。
铁质的牢笼困囚着一具具瘦弱的身体。
每天都有撕裂的哭声,腥臭的血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消失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记得那时候她瘦得皮包骨,她整日惶恐,吃不下饭,缩在角落里,像巨山一样的男人就会粗鲁地抓着她的头发,使劲地打量她,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向她每一寸身体。
养不活的,会被“送出去”。
送出去的永远回不来。
她害怕地发抖,一个小男生忽然冲过来咬那个男人的大腿。
男人甩开了她,小男孩被拎走了,流罂以为他回不来了,开始哭个不停哭到眼睛都快瞎了的时候,那个小男生一瘸一拐蹲在她面前。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无措,碰了碰她的手:“你别哭好不好?”
流罂止住眼泪,像核桃似的眼睛看他,水雾雾的一层糊着她的眼睛,她还是愣住了。
小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东西。
他长得很好看。
“你……你……”她好半天说不出话,吃不进饭让她没有力气,整个人干巴巴的。
小男孩立马给她端了水过来。
她第一次喝了一大口,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你回来了?”
她眼睛里还带着恐惧。
小男孩撸起袖子,她看到全是针眼的痕迹。
他说:“打一针就好了。”
“是不是……很痛?”她凑过去,给他吹了吹。
小男孩一愣,放下袖子,后退两步,摸了摸脸,然后又不知跑去哪里,拿了个馒头给她。
“你吃。他们不喜欢瘦的人。你胖点,他们喜欢好看的人。”
他笑了笑,又说:“像我这样才行。”
夜风中,流罂像那个时候一样,弯了下唇,眼尾处却有些红。
那是她最痛苦又最美好的记忆。
陆君彦回国后,立即联系了靳以墨。
“你猜的不错。”
办公室内,陆君彦将检查结果递给座位上的男人,又开口道:“朱子袤体内的基因确实存在异样。但目前并没有被激发的症状,还处于安全期,也无法辨认它的作用是好时坏。”
靳以墨将落在最后一行字的目光收回,冷淡道:“继续查。”
“嗯,国外那边我留了一份血液样品,都是放心的人,如果有新的研究发现,那边会立马来电。”
靳以墨将资料合上,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陆君彦猜不透他的想法,但也知道朱子袤的检查结果注定他和当年的拐卖案要“再续前缘”。
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住?
陆君彦似乎想到了什么,皱了下眉,又道:“师弟,你应该没有忘记音音和朱子袤什么关系吧?”
靳以墨眸光一顿。
“虽然我这个表哥没有多尽责,但我也知道音音的朋友不多,她表面上薄情,实则最重情意。我觉得这事,你还是再考虑一下。”
靳以墨想起昨晚老九跟他说的话,唇紧抿了一下,沉默没有开口。
陆君彦知道他心里很难权衡,一边是最爱的人,一边是当年母亲的死,和靳家的仇恨。
他轻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自己拿主意。”
办公室恢复安静后,靳以墨才有了点反应,他转了转手上的戒指,低垂的眸光不明。
金凰娱乐公司。
苏音坐在椅子上,手放下笔,微微挑眉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客人。
程淮安似乎不介意她打量的目光,抿了下唇,直视着她道:“我能坐吗?”
“嗯,可以。”
“谢谢。”
程淮安落座,安静又内敛,短短几天,苏音却发现他的气质好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