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雅晴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哭得嗓子也哑了，泪水也干了，大脑变为一片空白，不知昼夜，不知晨昏，不知时间流逝。
飞机降落的时候，方雅晴眼睛仍是肿的，她拉着圆圆走下飞机，高祁云一下扑了过来，和她紧紧拥抱。方雅晴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她轻轻拍着高祁云的后背，哑声问道：“外公呢？”
“昨天晚上走了……走得很安详……”高祁云哭着说道。
方雅晴实在太熟悉这种失去至亲的感觉了，她知道这时候再多的语言也会显得太过苍白，于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下一下抚着高祁云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咪。
陈子华抱起圆圆，疑惑地往飞机上看了看，问道：“景辰呢？”
方雅晴瞳孔一颤，低声道：“回家再说。”
高祁云抬起朦胧的泪眼，和陈子华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再多问，一左一右搂着方雅晴离开了。
高家偌大的宅邸显得格外幽静冷清，初冬的花园有些破败，愈发烘托出一片萧索的氛围。所有的女佣保安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在各自的岗位上沉默地站着，仿佛一个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方雅晴和高祁云走进客厅，屋内的家具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摆设，可此时看来却莫名染上了一层伤感。
方雅晴眼睛酸的难受，高祁云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一路过来辛苦了，先回房间去休息吧。”
“我想看看外公。”方雅晴低着头说。
高祁云愣了一下，犹豫着说：“还是等火化之后再……”
“外公在医院吗？我想去看看他。”方雅晴坚持道。
高祁云无奈地点点头：“好吧，让你爸送你过去。”
高祁云弯腰抱住圆圆，努力露出个慈祥的笑容，说道：“圆圆，让妈妈先去忙，你和外婆去休息好不好？”
圆圆虽然年纪小，什么都不明白，但他也感觉到了这里与往日不同的气氛，不吭不响地点点头，不哭也不闹，乖乖拉着高祁云上楼去了。
方雅晴坐上陈子华的车一起往医院去，方雅晴想起一直没见到高祁铭，便问：“我舅舅呢？”
“你外公走得突然，公司那边有数不清的麻烦，全都要靠他一人料理，从昨晚你外公去世后他就匆匆离开，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陈子华脸上尽显疲惫，眼球里也布满了血丝，想必也是一夜没睡了，“不过还好有关越帮他，不然怕是他都坚持不下来。”
“关越？”这个名字一念出口，立刻就把柯景辰的记忆一起牵扯了出来，方雅晴脑海中浮现出关越清秀乖巧的笑脸，同时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当初柯景辰因为关越吃醋的样子，心脏狠狠疼了一下。
陈子华立刻意识到了方雅晴的异样，担心地问：“你和景辰怎么了？吵架了？”
方雅晴头靠着玻璃窗，惨淡地一笑，“爸，景辰不在了。”
“吱——”的一声，汽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惨叫声，陈子华猛地打转方向盘，把汽车险险地停在了路边。
“你说什么？！”陈子华惊惧交加，眼睛瞪得大如铜铃。
方雅晴慢慢转过头，嘴角仍带着淡淡的微笑，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声音像隔着云雾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景辰他，一个月前，就沉入海里不见了。”
讲述的过程无比漫长，那些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被方雅晴撕扯开来，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只是偶尔哽咽，也会很快就恢复了平淡的语调。只是苦了她早已碎成一块块的心脏，再一次被剖解成带着血的肉，不断地在她脑海发出尖叫，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方雅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现在太平间的，她的记忆最近总是出现这样短暂的空白，好像中间的记忆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她站在盖着白布的尸体前，陈子华轻轻退了出去，留下方雅晴独自一人。
半小时后，方雅晴身体僵硬地从太平间走了出来，刚走到门口，她眼前蓦地一黑，接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梦境很长，现实很短，方雅晴看着走马灯一样快速闪过的画面，不禁开始怀疑，她真的还活着吗？
她看着追悼会上哭泣的陌生人，看着遗照上外公慈祥的笑，看着白色的花瓣在墓碑前慢慢飘落，看着细细的雨丝擦过她的发尾落在草地上，看着高祁铭瘦的陷下去的双颊，看着律师递给她的遗嘱，看着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外公名下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了她和圆圆。
方雅晴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多么希望当她再睁开眼时，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模样。
只可惜，事与愿违。
外公的葬礼结束后，高祁铭和关越也终于把所有的手续办完了，高家名下大大小小的公司的法人代表全都改成了方雅晴，一夜之间，方雅晴坐拥上百亿资产，变成了全美，乃至全球最富有的人之一。
但方雅晴内心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任何实感，她只是随意地在遗嘱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律师单独叫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再立一份遗嘱吗？”
律师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于是方雅晴立下了自己的遗嘱，把高家的资产平均分给了高祁铭、高祁云、陈子华和圆圆。
律师记录下她说的话之后，随意地问了一句：“方小姐还这么年轻，身体也很健康，其实不需要着急立遗嘱的。”
方雅晴站在窗前，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也没有什么表情，简直就像一尊失败的雕塑。她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嘴唇一翕一合，低声说道：“世事无常，没有人能知道自己几时死去。”
律师离开后，外公身后的最后一件事尘埃落定，高家恢复了表面平静的生活，可表面之下却再次掀起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