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整,同寝的室友已经进入了梦乡。
辜冬数着室友们渐渐平缓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地翻身起来,套上外套裹上围巾后轻手轻脚掩上门,驾轻就熟地从二楼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翻身而出。
落地的时候,一楼隔音很差的房间里,宿管阿姨翻身嘟囔了一句梦话,吓得辜冬没及时控制好力度,踉跄了一下。
好在,宿管阿姨并没有醒。
辜冬偷偷摸摸到达约定地点时,开完会从公司赶过来的谢子砚已经在寒风中等她了。他身量修长,天生一副模特架子,等人也被他等得像在拍画报。
注意到辜冬的出现,本慵懒地倚靠在车上抽烟的他站直身子,弯唇调侃道:“小咕咚,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一个忙得四脚朝天的大老板都比你到得早。”
辜冬朝他的方向小步跑过来,嘴角抽搐了一下:“得了吧,我可没让你来,说了我自己可以一个人去。”她想了想,“还有!谁允许你给我起这么肉麻的外号了?”
小咕咚?她忍不住一阵恶寒。
谢子砚早习惯了辜冬对自己的嫌弃,笑笑:“反正闲得无聊呗。”
“哎?刚才是谁说忙得四脚朝天的?”
辜冬上了车,接触到车内温暖的暖气,这才渐渐平缓了呼吸。
她不是第一次深夜偷偷溜出来,本意是不想将室友牵扯进来,如若她们知道了自己经常深夜外出,肯定会问东问西。她从小就是大家口中的不祥之人,现在她已经明白,唯有隐藏自己的能力才是最好的。
如果不是无意中和谢子砚泄了底,说自己今晚要出去,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跟着来。
“对了。”谢子砚突然开口。
“什么?”辜冬还没缓过神来。
他突然打开他那边的车窗,寒风一下子灌进来,冻得辜冬一个哆嗦。他朝窗外丢了烟蒂,这才重新关上车窗,垂着眼慢悠悠说:“你上次说,我会什么时候死来着?”
辜冬一下子愣住了,心凉了凉,老半天她才僵硬地强笑两声:“我开玩笑呢,你别信我的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她飞快地瞟了谢子砚一眼,他周身有一道极浅的淡红色微光,以普通人的肉眼无法看到,只有她才能看到,这是将死之兆,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他最多还有半年的寿命。
只剩半年哪……
辜冬眼睛眨了眨,有些难过,她逼迫自己不要继续想这个问题,人的生死不由她掌控,不由任何人掌控,没有谁会愿意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这只会是徒增压力罢了,她也曾因随意透露生死而吃过不少苦头,现在,她很清楚,能提前预知生死已经是恩赐,唯有珍惜好接下来的时光。
“是吗?”
谢子砚语气淡下来,也不知道信了这个说辞没有,总之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么晚,你到底要去哪儿?这么神神秘秘的。”谢子砚转移话头。
“哎,谢子砚,你有没有听说省图书馆最近发生的闹鬼事件?”辜冬兴致勃勃地说。
到达省图书馆附近时,已经接近零点了,街道上行人车辆已经很少了,而图书馆的大门紧闭着,除了一楼门卫室坚挺地亮着灯外,整栋楼都黑漆漆的,而他们的位置正好能将整栋楼尽收眼底。
辜冬趴在车窗上,没打算下车,而是绷紧了神经,谨慎地打量。
她不是没有想过撬锁或者翻窗进去,却又担心会惊扰了那只“鬼”,毕竟嘛,还没有摸清楚是“女鬼”还是“男鬼”,是“好鬼”还是“恶鬼”。
万一是只“色鬼”,她不就吃亏了?
谢子砚看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有些好笑:“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闹鬼?你要真想去探险,我可以带你去全世界知名的鬼屋,保准比图书馆刺激。”
“嘘!”
辜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老半天才小声回复:“各种论坛,小道新闻,只要想知道,自然能知道咯。这世界上猎奇的人还是很多的。还有啊,你不要天天显摆自己有钱好不好?我对全世界知名的鬼屋才没有兴趣。”
辜冬自知道自己的能力起,就一直对发生在这个世界的神秘事件很是关注,即便最后知道了只是恶作剧,她也断不能坐视不理。
上天既然将这能力砸到她头上,肯定是有原因的。
更何况,这次的闹鬼事件被说得煞有介事,论坛帖子里不少人都声称在深夜经过这里时亲眼看到过。辜冬暗自推测,图书馆这种收藏了大量古籍的地方,酝酿出几只书灵来也不是不可能……
谢子砚见她这么专注,也循着她的视线打量:“说起来,当初建这家图书馆时,我家投了不少资,如果真有闹鬼这种事,倒不失为一种营销手段。”
辜冬转头翻翻白眼,无语道:“万恶的资本家就知道赚钱!”
谢子砚挑挑眉不置可否,顿了几秒,他扬起嘴角,突然指了指辜冬的身后:“喏,小咕咚,那是不是你要找的鬼?”
辜冬一惊,飞快地回过头:“哪里?哪里?”
图书馆依然很安静地矗立着,什么异样也没有。
辜冬有些无奈,再度回头看着谢子砚玩笑得逞的恶劣笑容,不满地吐槽:“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谢子砚将双手搭在后脑勺,阖上眼睛:“好好好,小咕咚你继续找,我不打扰你。”
辜冬也不再继续搭理他,眼睛骨碌骨碌到处转,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小时……
辜冬由双目炯炯有神到视线模糊不清,她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推了一把谢子砚。
“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已经这么晚了。”
谢子砚眼睛掀开一条缝,笑道:“不打算找鬼了?”
辜冬摇摇头,振振有词:“不是我不愿意坚持,而是鬼太懒惰了,都这么晚了,它还不肯出来溜达,太不负责任了,怎么对得住辛辛苦苦在寒风中蹲守它的我?”
谢子砚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姑娘一会儿一个主意,没个准。他拍了拍辜冬的脑袋,柔声道:“系上安全带。”
辜冬乖乖低头系上安全带,在车子开动的瞬间最后一次往图书馆的方向扫了一眼,她的余光突然看到些什么,瞬间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的声音里带了些毛骨悚然的味道:“哎……谢子砚,你有没有看到图书馆顶楼闪、闪过一道黑影?”
次日恰好是周末,辜冬起了个大早,纵使谢子砚在送她回学校途中,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少管这些古古怪怪的事情,她还是选择独自一人来到了省图书馆,打算查清楚那“鬼”究竟是什么。
昨天虽然仅仅是模模糊糊的一眼,但也让她生出些不安和兴奋的感觉来,那“鬼”和她往日所感受到的普通人类的力量完全不同,强大而神秘,让她不由自主生出恐惧感和……莫名的熟悉感。
自然不可能是人类的灵魂,也就是传言中的“鬼”。
说不定,和她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辜冬大学读的是历史学,以前时不时也会到图书馆来借阅古籍查资料,所以对这里面的布局很是熟悉。白天和黑夜不同,白天的图书馆是对外开放的,开放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
她驾轻就熟地找到面熟的女负责人,礼貌地直奔主题:“姐姐,请问你们这里招不招人?”
女负责人怔了怔,并未立即回复她。
辜冬忙不迭接着说:“我什么都可以干,图书分类,清洁打扫都可以,英文翻译也行,如果需要巡逻的保镖,我也能做到。”她笑颜无辜甜美,语速虽急促却并没有给人压迫感,“我每天晚上都有时间,周末也有时间,如果还不行的话,我不用上课的时候都可以过来的。”
那负责人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踌躇道:“辜小姐,不好意思,招聘这种事情要问我们馆长。”
辜冬笑眼弯弯:“没关系,我可以等的。你们馆长今天上班吗?”
“不招。”
身后一把低哑而清冷的嗓音简单地回复了她。
“傅教授。”女负责人调整了下站姿,朝辜冬身后喊。
辜冬惊讶地回头。
身后一个颀长的身影朝她的方向走来,他一身简单的浅色大衣,脸色苍白,莫名带着些矜贵禁欲的味道。他面容儒雅斯文却偏偏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邪气。他眼形狭长眼神冰冷,只随意扫了辜冬一眼,就让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辜冬并未过多注意那人惊艳的容貌,而是突然浑身僵硬,手指也微微发抖起来。
她自出生起就存在的神秘能力,除了预知死亡外,还能辨别简单的善恶,人一旦做了恶事,浑身气息也会随之改变,从原本的莹白渐渐变深变黑。
而眼前这人却让她完全无法看透。
他周身弥漫着一层透明的雾气,非黑也非白,是她从未见过的状态。
与此同时,那人也冷冰冰地扫了辜冬一眼,她看起来软萌萌的,红色的围巾几乎要将她的整张脸包裹住,只露出一双水润润黑漆漆的杏仁眼睛,像早春流淌过山涧的泉水般清澈,一看就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但对他而言,毫无记忆点。而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那个小姑娘眼神躲了躲。
那人视若无物般收回目光,将手中一沓宣传册递到女负责人手里,简洁明了地说:“将它发了。”
“好的,傅教授。”女负责人柔柔应声。
被称为傅教授的那个男人随意颔首,不再搭理她们。
等他走远了,女负责人才小声向辜冬介绍道:“这是我们馆新任馆长傅筠来,你可以称呼他为傅教授。”
“新任馆长?”
辜冬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疑惑:“为什么不是称他为傅馆长,而要称为傅教授?”
那女负责人顿了顿,面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因为他喜欢。”
辜冬噎了噎:“……好有道理。”
看着女负责人按傅筠来的嘱咐急急忙忙去忙活了,辜冬只好往楼上走。
“看起来……是个古怪的人哪……”辜冬喃喃着得出结论。
虽然没能如愿留下来兼职,但辜冬并没打算气馁,她上了四楼阅览室,找了处熟悉的靠窗的桌子坐下,一边看书一边消磨时光。
刚刚坐下,她就给好友余衷情发了条短信,让她今天不用等自己吃饭了。
余衷情的回复短信很快,依然是简明扼要的一个字:“好。”并没有多问她原因。
辜冬松了一口气,将手机设置为静音,没有负担地继续看书打发时间。
时间匆匆流逝,辜冬就在图书馆里消磨到了下午四点,里头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她也慢吞吞合上一页都没看的书。
昨夜她就是看到那“鬼”从四楼阅览室的位置“飘”到了屋顶,可整个阅览室她都一一仔细看过了,并没有所谓“书灵”的痕迹,大概,这些书还没老到能酝酿出书灵吧。
既然白天没有任何异样,那只好继续晚上蹲点了。
还有,她顿了顿,那个新来的馆长看起来也神秘得很,他真的会是她认知中的纯黑的、罪大恶极的人吗?
她磨磨蹭蹭地下了楼,眼帘里正好映入傅筠来和那个女负责人的身影,远远看过去,傅筠来好像在训斥那位女负责人——她的眼睛看起来红通通的。
没说几句,傅筠来就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他在经过辜冬时目不斜视,径直擦身而过上了楼。
辜冬哼了一声,对他的印象又贬低了几分。
辜冬几步跑上去将口袋里的纸巾递给那个女负责人,关切地问:“姐姐你还好吧?”
女负责人感激地接过纸巾擦拭了下眼角:“没关系,辜小姐你去忙吧,闭馆时间到了。”
辜冬见她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同仇敌忾般骂了句:“傅教授真是不留情面,对女孩子都这么凶巴巴的,一点都不温柔!”
“啊?傅教授怎么了?”女负责人有些没明白辜冬的意思。
辜冬狐疑:“傅教授他不是在……”她想了一个委婉的词,“批评你吗?”
女负责人有些意外她为什么把傅筠来想成这样,否认道:“不是啊,傅教授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从不批评我们。”
他只会选择直接开除我们。女负责人在心底补充。
看辜冬半信半疑,她只好解释:“我是眼疾犯了,没有大碍的。”
辜冬明白了:“所以傅教授刚才是在安慰你咯?”
女负责人又否认:“不是,傅教授让我有病就去治,不要惊吓到别人。”
辜冬:“……”
看来,是个没人情味的家伙啊!
“好了,多谢你辜小姐。”女负责人将纸巾丢入垃圾桶里,“时间不早了,我也该下班了。”
辜冬指了指刚刚上楼的傅筠来,随口问:“傅教授不下班吗?馆里这么忙啊?”
女负责人摇摇头:“傅教授住在图书馆里。”
“哦,这样啊。”
注视着女负责人去里间的办公室收拾东西,辜冬的眉头渐渐拧成一团,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傅筠来上楼的方向。
这才转身若有所思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