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时分。
弯月高悬,万籁俱寂。
凛冽的寒风中,一道身着宽大黑色斗篷的身影在莹白月光的笼罩之下,手持一柄高及头顶的银色镰刀自屋顶轻飘飘地掠过,很快,他便隐入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居民楼里。
不过须臾,那道身影就从居民楼里穿墙而出。
他悬浮于空,手中长柄镰刀的刀锋处还残留着点点荧光,那是刚刚勾取过灵魂的痕迹。
屋子里的老人刚刚离世,老人一生清白且是寿终正寝,所以勾魂的过程很是顺利,并未受到什么阻拦。
“小镰刀,干得不错。”黑斗篷男子嗓音微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邪气。
傲娇的小镰刀在夜色下寒光闪了闪,以示回应。
那当然咯!小镰刀想。
黑斗篷男子轻轻笑了笑,眼底划过极淡的笑意,他更紧地握住镰刀,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本没有名字,世人却赋予他称号。
有人说他是勾魂的死神,有人说他的出现就意味着不祥和死亡。
他的身份只存在于恐怖故事和古老传说之中,是隐晦神秘的,从来没有人真正察觉过他的存在。
他是孤独的引路者,他的职责,是替黑夜中离世的灵魂引路。
不论那些灵魂生前曾做过什么,为善或作恶,是自然死亡抑或是被害身亡,都需一一将他们的前尘往事涤荡干净,让其以纯白之体顺利进入轮回。
一整夜的奔波步入尾声,天色将明,太阳的能量将替代他在白天行使涤污引路的职责。
黑斗篷男子双手抱胸立于某棵枝叶繁茂的树枝上,宽大的斗篷完全遮盖了他的眉眼,没有人知道斗篷下的他到底是何模样,包括日日陪在他身边的小镰刀也不知道。
但不否认,它好奇得很。
大概……斗篷下是一具干枯易碎的千年老骷髅吧?
“啧……”他叹息一声,黑色的斗篷在风中舒展开,被吹得猎猎作响,“又是无聊的一晚。”
小镰刀被它的主人随随便便倚在树干上,陪着他看地平线一点点亮起的微光。
又是充实的一晚哪……小镰刀想。
他斜睨了小镰刀一眼,嫌弃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思想能不这么简单?”
小镰刀无辜地表示它不能说话。
“乖,我知道你能自主思考。”他漫不经心道。
小镰刀的眼睛谄媚地亮了亮——哦,如果它有眼睛的话,主人终于肯承认它是一把聪明机智的镰刀了!
却听见它一贯毒舌的主人继续说:“毕竟是我的镰刀嘛,有个这么厉害的主人,他的镰刀又能弱到哪里去?”
泄气的小镰刀腹诽,自恋!
他笑笑,重新将小镰刀揽入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刀刃,丝毫不在意自己会被寒气割伤,语气罕见的温和。这温和的语气让小镰刀一下子警惕起来,这触摸也让它不寒而栗。
“左右日子无聊得紧,如果你听话的话,下次还带你去割草玩,嗯?开不开心?”他慢条斯理地说。
就知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小镰刀气哼哼想:喂喂喂!谁想去割草啊!我可是威风凛凛勾魂涤污的狩猎镰刀哎!才不是割麦子的农具!明明是为了你自己开心吧!
此番心理动作被他理所应当地无视了。
“嗯,既然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委屈的小镰刀:“……”
在太阳即将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刻,黑斗篷男子施施然收回目光,拎着小镰刀轻飘飘地腾空而起。
“好了,收工。”
气温一点一点地回升,连带着那股寒风也带了些融融暖意。小镰刀能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漂亮刀柄被主人紧紧握在手里,隔着主人黑色的手套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
小镰刀忍不住刀脸红了一红,偷偷看了看自己主人被黑斗篷上巨大兜帽严严实实遮掩住的侧脸,不禁想,如果能一直待在主人身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好像也不错。
就算他真的是干枯易碎的千年老骷髅也没关系。
黑斗篷男子注意到小镰刀的分神,再次睨了它一眼,哑着嗓子短促一笑:“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千年老骷髅?”
小镰刀脸又红了一红,辩解道:才没有胡思乱想,明明是在想很正经的事情。
“唔,的确很正经。”他慢吞吞地应道。
此时此刻,气氛莫名有些美好,小镰刀突然回想起主人曾给它读过的睡前故事,冒出些少女怀春的心思来,自己这么可爱,如果某一天坏掉了,或者被弄丢了,主人肯定会舍不得自己的吧。
黑斗篷男子薄唇扬了扬,冷冰冰道:“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哈?小镰刀僵住了,感觉自己刀刃卡壳了。
“你总会有坏掉不能使用的一天,而我也终有一日会彻底消散,所谓的感情只是廉价之物,所以,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他重复。
小镰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从不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他见惯了生生死死,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虚无的感情。
明知道是这样的理由,小镰刀还是委屈又不甘,它已经开始依赖自己不是很温柔的主人了。
它赌气般用足了力道,试图从主人手里挣脱出来,不知是它力气真的很大,还是黑斗篷男子有意放了手,它居然真的脱手而出,失去了支撑的它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直直坠了下去。
小镰刀彻底蒙了,它本以为主人会握紧自己,然后耐着性子哄一哄自己的。
毕竟……自己是漫长的余生里,唯一时刻陪伴在他左右的存在呀……
坠下的那一刻,小镰刀刀刃上一整晚勾取的莹白灵魂纷纷自尖端溢出,不由自主地飘入了黑斗篷男子的宽大衣袖里。
引路者与镰刀本就是相互依存互不分离的。
镰刀负责预知死亡,涤荡污秽,而他则负责指引灵魂前行的方向。
原本,这种种能力通通归属引路者一人所有,只是,时光太过漫长,千年,万年,他已经寂寞太久太久了,这才分离了自己的能力出来。
小镰刀突然的剧烈震动让黑斗篷男子出现了一瞬的愣怔,他毫无防备地松开了手,这才眼睁睁看着它坠落。银色的镰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不过须臾便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沉默了几秒,他压抑住恼怒,冷笑一声,拂了拂衣袖,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这把镰刀再称手又如何?虽然有些可惜这两百多年里在它身上倾注的心血,但既然它这么呆这么任性,不懂揣摩他的心思,一点也不合他的心意,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花个五十上百年重新打造一把新的镰刀。
烦躁的思索之际,一缕明亮的光已经毫不留情地投射在黑色斗篷的一角,很快就在上面燃出一个洞,灼热疼痛感飞快蔓延开来,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停滞在了阳光之下。
时辰已到,而他与光明水火不容。
黑斗篷男子回过神,无法无视这股千百年来从未感受过的疼痛,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嗤笑一声。
算了,看在它这么蠢的分上,还是把它捡回来吧。
毕竟,那是一把只属于我的小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