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过三条裙子后，顾笙已经可以感觉到店员的不耐烦了。
递过衣服的时候重手重脚的，言语间也不再那么客气。
其实在专卖店里试衣服，有一个百试不爽的标准就是不要看挂牌。
挑一件翻一件挂牌的，店员绝对不会给你好脸色。
不过这个店还算客气，曾碰到离谱的店员，她一翻吊牌，就好像翻了她的白眼。
“这个衣服很贵啊。小姐。”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依旧一件接一件的试着，然后比对价格，选择一条最适合自己，也最适合自己的钱包的裙子。
她是衣架子般的身材，脸蛋又颇好看，因此哪一件穿起来，都很漂亮。
对着镜子的时候，自信就又回来了。顾笙知道自己好看，只是离了镜子，她总是不敢看旁人的眼神。
叹了口气，试到第五件的时候，决心买那条黑色的。价格适中，款式简单，却也百看不腻。
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刚才还对自己特不耐烦的小姐跟换了张脸似的，整个一喜气洋洋星光灿烂。她有些纳闷，反倒不太习惯对方的热络。最好不搭理她，白眼她不怕，整排的白牙露出来倒是有些令人尴尬。
“能不能……帮忙把这件衣服包起来。然后，能不能打折？”
当店员小姐将五袋衣服交到她手里时，她愣住了。
“小姐，单已经买好了。您反正穿哪件都特好看！”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遇到过，以前常常出门买东西，会有人抢先付款。并且是陌生人。然后追着她要电话。有一回烧烤摊上，人家愣是要给她埋单。弄得她分外尴尬。以前和林吉田在一起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林吉田冲动地去打架，觉得太没有面子。
只是……这一次……
加起来好几千的衣服，让她有点抗拒。
衣服是一个叫赵岩的男人送的。她不认识这样的人物。何况哪里有掏了腰包连面都不露的人，起码该跟她说几句话吧。否则，这钱也花得太冤枉了。
她要到了对方的电话，拎着那五袋衣服，在店员目送中走出了大楼。
阳光晃过了她的眼睛，秋天的日光白而惨淡，路边的梧桐开始落叶，一整片街区，一日不扫，便会堆积得像是落叶的墓地。
只剪了那件自己看中的黑色裙子的吊牌，其他的原封不动地放着。
姨妈看到的时候，眉头动了动，问她怎么买了这样多。
她只得借口说是朋友的，在她这里存放。
却怎料顾秋元会笑着说，哦，朋友吗？几时带回家来，我也好久没有做大桌饭了。
话语里分明带着点讽刺。
不就是在说她没有朋友在撒谎吗？
也不是没有朋友的。
只是她们似乎从来不喜欢跟自己玩。
顾笙知道自己和顾秋元一样，不会有女生真心喜欢自己的。
因为太惹眼了，又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她其实蛮讨厌顾秋元身上的那股傲气，举手投足之间，都像是旧时上海滩的大小姐。可是自己却还是耳濡目染了，改也改不掉。
曾有一回，旧校里的同学邀她一起聚会。带了男朋友前往，结果那男生对自己大献殷勤，顾笙虽不理，却也知道朋友颜面上挂不住。自那后，就没有再叫过她。甚至连交往，都有点针锋相对。
倒不如独来独往的好。不给自己，也不给别人添堵。
她倒是觉得顾秋元不可思议，那些所谓的姐妹，哪个真心拿她当姐妹了。统统不过是嫉妒并炫耀着。顾秋元那样的人，就是一朵孤傲的蔷薇，带刺的。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她。
给那个陌生号码发去短信。
“你好，我是今天在XX店里的那个女生。谢谢你的衣服。有一件我收下了。其他几件不太适合，能不能找个机会，还给你。”
等了许久，对方也没有回应。
呵，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顾秋元花了重金，在天都酒店订了包厢。当日换了自己最隆重也最贵重的装束，带着顾笙出席。
她在这方面，可真舍得，哪怕平日里白菜配粥，也要在关键时刻给自己脸上添金。
有时候，真宁可她嫁了。哪怕是嫁给李丁爸爸也好。可她就是那样把那些追求自己的男人吊着。
旁人为钱还说得过去，可顾秋元却从来不会要钱，礼物也总是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顾笙也说不清，她到底为什么。
大概是孤单吧。
听得几乎都腻掉的客套对白，透露出的讯息无非是“我又换了辆车”“我又换了个老公比之前的还有钱呢”“我那儿子吧就知道败家可我家底子可厚了”“看吧顾秋元当初我被你压着，如今还不是过得比你好”。
那些熟悉的脂粉气，令她有些作呕。
在有“阿姨”说，哎呀，顾笙越长越灵了，倒跟你姨妈越来越像了。简直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女儿。
她一直都只是笑笑。
不就是个装字吗？顾秋元早就教会了她的。
再恶心，也要装出一副谦卑的样子。
这一点，她跟顾秋元还真是像。
其实顾笙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以及顾秋元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她的女儿。
是的，没错，她就是她的女儿。这是顾笙从小就知道的，因为顾秋元根本没有什么姐姐。早时候也以为自己是她领养的小孩，直到眼见自己跟她越发地相像，心里就透彻了。
但她从来没有问过顾秋元。因为知道她不会告诉她。
不如揣着这个真相，糊里糊涂吧，也省得去考虑母女之间该怎样相处，以及她有多少艰辛。
她拼了命地吃。
冰镇基围虾被她一个人解决光了，芥末呛得她直流眼泪。
尽量挑贵的吃，而红葡萄酒也价格不菲，已经点了，她就拼命地喝。
总比浪费好吧，这可都是顾秋元的血汗钱。而接下来，她已经可以看见自己喝几个月稀粥的未来了。心里期盼着这种无聊又憋屈的流水聚会快点结束，眼前这些不肯服老横眉竖眼的中老年妇女们快消失。
打肿脸充胖子。
哎。
似乎是上帝听到了她的祈祷，聚会很快被打乱了，以至于接下来的酒吧或者是歌舞厅都不必去了。饶可以省下大笔的钱。
因为聚会上，闯进了一个陌生女人。
顾笙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这个时候她正在跟一只大闸蟹死磕，那些女人们只顾着相互“寒暄”，顺道羞辱彼此的寒碜，桌上的大部分食物，都进了她的肚子。
此时肚子已经撑得不行了，门被打开，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出现在眼前。
这么说吧，这也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虽然岁月在她身上，比在顾秋元身上要残忍很多，但这个女人，还是颇有气质的。
那种气质啊，是带点贵气，沾金的气质，是长时间锦衣玉食高级生活锻炼出来的，不是她和顾秋元，以及这种中途富贵的“浪女”们能装得出来的。
只是这女人，气质中带了一点刻薄，眉眼过冷，让人觉得有些讨厌。
顾笙去看顾秋元，她的脸色变了一下，酒席因为一个程咬金的出现，陷入了沉默，有人问，这是谁啊？这不可能是她们的姐妹。先不说脸生，就算去韩国整容，也整不了气场吧。
然后那女人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眼睛也不再看顾秋元。
“你倒是大方，在这里大摆筵席。这些都是你的姐妹吧。就是那个舞厅里出来的？”她根本不理会在场刚才还分局对抗此时同仇敌忾的女人们的目光，“果然都是些狐媚子。他的钱，你不如拿去好好打点你的生活，别在这种地方浪费。”
她说什么？他的钱？谁的钱？
这钱，不都是顾秋元的钱包里掏出来的吗？
顾笙有些恍惚，然后场面就陷入了一场混乱。
顾秋元的这些姐妹啊，有哪个是善类，有哪个是被人这样数落还能坐怀不乱的。
除了顾秋元自己，应该不会有人更淡定了吧。
顾笙都还没弄清楚状况，那个女人已经被撂倒在地了。
那样不巧地，好像伤得有点严重，不知是哪个“阿姨”的鞋跟踩在了她的手臂上。地上染了一大片血渍。
不过，她自始自终，没有听到那个女人的一声哀号。
医院里，她和顾秋元并排坐在蓝色座椅上。急诊室的灯红闪闪地亮着。
顾秋元一直沉默着，表情里也没有看出什么，顾笙也只是坐在旁边，心疼那些原本可以在下一场省下的银子，又送给医院了。
医院。她想起陆鸣来，心里一阵发麻，有种虚妄的感觉包裹着她。
不知他好不好，那个秘密变成了她的噩梦，让她几次梦见他死在白色的病床上。
没有什么，比那种感觉糟糕的了。
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竟然是李丁的妈妈，白岚。
顾秋元曾提到过几次，毕竟她是李复天的结发妻子。但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东西，顾笙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点后怕，她侧过头看着顾秋元的脸，直到对方反应过来，朝她笑了笑。
“晚上吃饱了吗？”
“嗯。”
“接下来的事，可能还有点麻烦呢。”
顾笙沉默了。
李丁出现在医院的时候，白岚才进手术室没多久。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顾笙也曾遇到过很多好看的男人，比如林吉田，再比如陆鸣。只是眼前的这一个，似乎超出了生活的范畴，倒像是电视上的明星，而且是PS过后的明星脸。与白岚相仿的气质，一看就是贵生贵养出品的。不过，并没有过分的清高，反而，看起来很和善。眉眼都像是画的，不是那种精致的着笔，而是大方地潇洒一挥，却恰到好处。
李丁杀气腾腾地冲将过来，这时候李复天还没有出现。他在出席一个很重要的会。而李丁和那个男人，显然是白岚叫来的。
顾秋元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走到面前的李丁已经一个大耳刮子甩了下来。
那样重，顾笙像是听到心里的炸弹爆炸的声音。
她挨过很多个耳光，也包括李丁的，可没有一个，让她那样激动和气愤。
那巴掌可是打在顾秋元脸上，她那张孤傲得不可一世却又孤独的脸上。
这个人，是她的母亲。
几乎是下意识，一向都平和，从未出手打过人的顾笙举起了手，狠狠地回了李丁一个。
这一下，几乎是众人都愣了。
顾笙一向惧怕李丁，这一回这一巴掌，连李丁自己都意想不到。
大概沉默了三秒钟，李丁脸上的惊愕褪去，捂住半边脸的手向顾笙扑去。
顾秋元迅速地将顾笙塞到身后。李丁的指甲划破了顾秋元的脸，而那站在旁边的男人，迅速地伸开手一把将暴怒的李丁给抱住。
“赵岩你干嘛拦着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蛋！”李丁尖叫地试图挣脱。
她反应过来，哦，他就是赵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