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打了一晚上林吉田的电话,想快速把东西还给他,对方却一再地在电话里说,晚一些,我现在在青芒。
等得有些焦躁起来,艾莉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较什么劲,顶多次日再还给他不就是了,就算不还,这个林吉田缺了一件运动服也死不了啊。
可是她就是急了,急得穿好衣服,径直跑去青芒找他。
青芒是一个娱乐会所,兼带酒吧,台球室,ktv,很大,却也算是比较平民。李丁常常在那里玩,却总跟艾莉说,那场合不适合你,流氓可多了。
她又不带怕的,来个流氓,到底谁耍谁还不知道呢。
哎,只是如果流氓都像林吉田长得那么帅就好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把艾莉自己吓了一跳,十万火急地掐灭。她今天可是来跟林吉田划清界限的。
对于学生光顾,青芒的服务生早就见怪不怪了,门口那块“未满18周岁禁止入内”和“吸烟有害健康”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所以艾莉毫不费力地进去了。可是青芒那样大,她拎着个袋子不知上哪去找林吉田。
酒吧?台球室?还是游泳池?
这时候林吉田压根就不接她的电话了。
真是讨厌至极啊。
经过自己身边的成年未成年男人用那种与林吉田相仿却更下流的眼神盯着她,好似自己是一块肥肉似的。这时候艾莉有点打退堂鼓了,可来都来了,于是扯过旁边一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男生问道。
“请问林吉田在哪?”
此时李丁正在一间包厢里,与艾莉一门之隔的距离。
她穿着平底鞋,将修长的腿架在一只红色脚凳上,接过明强递过来的一根烟。
姿势娴熟,眼神妖娆地吞下一口。她的眉宇之间,除了在这种昏暗灯光下呈现出来的属于李丁派有点强硬的媚外,还有一股谁也别想妄图插手的疏离孤高。
明强殷勤地替她点好烟后,往李丁旁边的沙发上一坐,眼神色迷迷地盯着身边的玫瑰。
这玫瑰虽然香艳,可是带刺,要泡她可是够呛。
刚把周诗诗给甩掉的明强,绞尽脑汁地想要取悦李丁。可是李丁不缺钱也不缺他出力,像他这样的脑子也想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之举打动人家,实在有点苦恼。
“听说你为了顾笙曾被人打到医院里去?”李丁突然发话,语气里带点嘲弄。
明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骨子里升腾出一股恨意,那是对林吉田的恨意。他的牙齿被他打落三颗,当时可是丢尽了颜面。偏那不识相的小美人根本不给自己脸面,当众就跟林吉田给跑了。
妈的。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李丁又嘲弄了一句:“可真够丢人的啊。”
其实她一直对那个巴掌耿耿于怀,从小到大,有几个女生能打她巴掌后不付出代价的?李丁用鼻音发出不屑的哼声。
要不是李复天指着她的鼻子威胁她,如果顾笙有什么麻烦,一定拿她是问,她早就把她打得落花流水了。
那母女俩,竟然合伙对白岚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纵使她再恨白岚,那也是她母亲,她们的血液里流着一样的血。
一样的血……这让李丁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眉头皱起来,那种时常会冒出来的危险念头,又一次钳住了她的呼吸。
我会不会像她那样?会不会……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愤怒不已。
这时候明强嬉笑着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丫头,这事儿就交给我好了。包你满意……”
李丁并没有说话,事实上她的脑海里充斥着方才那种可怕的念头,压根没有听到明强的话。
是啊,她这么多年,一直像白岚那样做事不是吗?那样充满恨意地做事,那样将自己的快乐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上,那样不折手段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和白岚,还真是亲生母女啊。但不管怎么样,李丁还是护着白岚的,她毕竟是她的母亲,撇开当年她怎么为了拆散她和向辰的事儿,向阿姨出车祸的事,李丁是毫无疑问站在母亲这边的。任向辰怎么说,她也不愿相信是母亲撞死了向阿姨。她亲口对那个将自己的母亲指认为凶手的少年说,滚,你别侮辱我妈。她才不屑动这种手,我爸妈感情好得很,向辰,你不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了。
这话想起来,依旧叫她心疼。
其实不能怪向辰,但是他将她的母亲叫做杀人凶手,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年轻气盛的她就这样断了他们俩的后路,一句“滚”,成了往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鸿沟。
是自尊心造就的,然而她不会低头,她不会为了得到他的好,就去蒙昧良心地相信他嘴里的谎言。
白岚不会这么做。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抱歉,毕竟再怎么巧合,向阿姨,都死了。并且,还赔上了向辰的一条腿。
向辰……曾经他骑着车带着她兜着松城,清风拂面,那是年轻恋爱最好的风光,李丁知道,不会再有。曾经她在球场看他打球,进一个就雀跃得像得了糖似的叫着向辰我爱你,那亦是对一个人的荣耀最在意的时光,她也知道,也不会再有。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向辰一样,出现在她的心里。因她的心,已因为他而伤痕累累。
这是她欠他的。
永远,欠他的。
那根烟烧到了手指,烫得她一下子缩回了手,烟头落在白色的地毯上,她回过头来,有些嫌恶地看着明强谄媚的眼神。
“我得走了。”
她订了下午的火车票,从A市到松城,只需要三个小时的火车。
并不远是吧。可是李丁知道,纵使她花上多久时间,都不能回到当年的松城了。
当年,和向辰在一起的时光。
每年向辰妈妈的祭日,她都会风雨无阻地赶过去。
放一束白百合,在她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有与向辰相仿的眉目,心就会一下子疼起来。
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心却仿佛经历了千万把刀的雕刻,早已是满心的皱纹,苍老得自己都不能认出自己。
讽刺的是,百合是向妈妈喜欢的花,却也是白岚喜欢的花。
会选择错开时间,待到向辰的那一束已经出现后,她才会出现,必须避开他。
即便自己那么渴望再见到他,可是,又有什么颜面再见他。
她已经去世三年了。
李丁想,而自己,也已有三年的光景,没有再见过向辰。可他的面目依旧那样地熟悉,因为他总是出现在她的睡梦里,呼吸里,想念里,放空的罅隙里。可他的形象永远停留在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他疯了似的将她推开,眼睛充血,凶狠又绝望地喊,滚,你给我滚。
一想起来,呼吸都艰难。
空荡荡的墓园里,零丁飞过几只乌鸦,百合的香气被浓重的阴暗和雾气遮掩,闻不到任何生物的气息,唯有潮湿的泥土。泛滥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形同绝望,几乎可以用肉眼看见。
她坐下来,在向妈妈的墓碑前,表情冷静,声音轻柔。
“阿姨。我又来打搅你了。”
几只蚂蚁在忙着搬家,很快天空又要酝酿一场新雨。
三年前的这一日,也是一个雨天,大雨倾盆,被淋得满世界都是疮痍。
她的心就是那时候破出一个大洞来。
她曾以为自己是刀枪不入的,那是在没有承受伤害之前。而事实上,这些年,她何时何刻没在掩饰她的内心,她装作一个刀枪不入的人,保护着她那不可见人的秘密,也保护着自己相像的那个人和她的爱情。
是艾莉。每每看到艾莉和陆鸣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向辰。
她希望他们天长地久,一定要天长地久。
苦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您放心,我不会去打搅向辰的。”
“只是,我挺想知道,他好不好。到底好不好?”
也曾去找过向辰,那时候向辰已经从学校退学,将向妈妈生前的蛋糕店承接下来。
她被拦在店门口,那个一向叫她丁丁妹子的蛋糕师,面部表情生硬地对她说。
“别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向辰不会见你的。我也不想。”
“阿姨,其实我这几年,真的过得好孤独。”
“他一直在怪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就是命运吧。”
无声地落下泪来,只觉得心如刀绞,那刀片那样地钝,一点点地剜,剜不动了,就百折不挠地滴水穿石,如果能有一把锋利的刀也好,快刀斩乱麻,手起刀落,就此杀掉她的心和伤痛……可偏偏这时光那样无情,就是要她在分秒里都接受煎熬。
“阿姨。我真的很害怕啊!”
雨忽然倾盆而至,李丁像是浑然不觉,她浑身湿透地坐在向妈妈的墓碑前,哭得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而事实上,她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还来不及长大,就已经接受了最残忍的拷问,她始终……找不到那个能让自己心安的答案。
而向妈妈,一直在黑白照片里,微笑着,温柔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