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巧琳2020-02-12 11:235,318

  陆鸣挨到了下午,他本不是心事重的小孩,但不知怎的,一想起和顾笙的约定,竟觉得心虚起来。

  当时应当说,那衣服不要了的。

  可是,这样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点?而且会显得太伤人了吧?

  其实所有一切都不是问题,他又不是第一次私底下帮那群被李丁欺负的人解围了。他不愿意将她们命名为被艾莉欺负的人。但是……其实,事实就是事实吧。

  而这一次,却是因为对象是顾笙。那个不出几日,在全校都出了名的女生。他也知道,大把的男生跑到艾莉她们班门口去,不过是为了一睹芳容。

  确实……好看,其实女孩们的心思也很容易猜。李丁和艾莉,也许是觉得对方抢了风头吧。

  风头这种东西,其实真的不必要太在意。起码,他陆鸣早早就懂了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

  “老陆,你怎么还不走?”班长抱着篮球叫他。

  “诶?”糟糕,这才想起,今天是要练习的,于是硬着头皮说,“你们先打一会儿,我就来。”

  然后抓起书包,往后山跑。

  放学已经小半个小时了,顾笙没出错的话,应该已经把衣服放到指定地点了。

  然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没人会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那么一点纠葛。他胸中从昨天开始跳动的一些莫名的东西,也会偃旗息鼓,不再给他不好的预示。

  在通往后山的一条小径上,分布着几张座椅,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高三的学长。苦大仇深地抱着课本,有一个站起来,似乎是脑细胞不够用,竟想撞树。

  “操他大爷的高考!”他发出这样一声撕心裂肺的呻吟。

  而在小径的尽头,艾莉和李丁,已经将顾笙围住。

  陆鸣心知不对,但现在不过去,顾笙会被怎么“招呼”他心中有数,于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艾莉看到他,跳了起来:“陆鸣!这儿这儿!”

  “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这个妖精!竟然偷藏你的东西!”

  从顾笙书包里搜出来,洗得干干净净的外套被打开,艾莉自然认得男友的衣服,充满鄙夷地瞥了顾笙一眼。

  而艾莉的话音刚落,顾笙只是垂着头,陆鸣和翟鳕却皱了下眉,略微抖了下肩膀。

  “这个衣服……”

  “衣服是我在篮球场捡的。也不知是谁的。大概是他打篮球时脱下来忘记带走的吧。”顾笙平静地说。

  她在替自己解围,以撇清自己的关系,陆鸣心中感慨,接过话去:“昨天天热,给忘了。”

  李丁笑着反问他:“昨天天很热吗?”然后她靠近顾笙,抬起她的下巴,“我倒觉得这丫头,是个小偷。”

  专门偷别人的幸福的贼!

  陆鸣心中一凛,却见李丁微笑整了整顾笙的衣领,然后说,你走吧。

  正在艾莉讶异着,李丁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和善了,简直成了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当然,平时她压根就是头披着狮子皮的狼。顾笙只是抿抿嘴,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艾莉,然后便走了。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陆鸣将外套抱在怀里,忽觉得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艾莉跳起来说:“陆鸣,你今天是不是要练习啊!过几天就比赛了可不是!我去给你买水!李丁你先过去!”

  于是她拽着翟鳕往小卖部跑去,在背向他们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

  其实有很多问题可以问。

  比如……明明昨天因为开大会,篮球场上根本就没有人练习。又何来的,因为天热而脱掉衣服忘记带走之说?即便有……陆鸣分明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还有,今天分明是要练习的,可为什么陆鸣偏偏出现在这里?那么巧的……如果她们没有偶然截下他们,他们会去哪里,会说什么?

  思绪纷乱,像一团毛线球一般,只是却还要装傻,自尊心叫她不能在李丁和翟鳕面前毁掉这股信任。

  这股,其实并不那么信任的信任。

  “要什么?”

  排队站在柜台前,老板问了第二遍,艾莉才回过神来。这时候翟鳕却替她回答,要一瓶绿茶,康师傅的。不是……不是那个冰爽茶,就是绿茶,低糖的那一种。

  翟鳕抱着那瓶绿茶,有些尴尬地将其递给正诧异打量她的艾莉。

  艾莉却忽然拥抱她:“你真是我的好姐妹!太了解我了!”

  是啊,连她的男朋友的喜好都那样了解,翟鳕有些惭愧地想。

  通往篮球场的小道上,傍晚时分人挺多,大部分都是高三生。高三的夜自习把他们折磨得惨不忍睹。听说夜自习统统被任课老师以考试的名目折磨着应届生,因此连天的叫苦常常从隔壁教学楼里传来。

  李丁和陆鸣并排走着。她佯作无意地叨唠了几句课业繁重,几回考试都是由艾莉帮忙才没被请家长。感慨道,想来与艾莉上一个大学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将来,就得是陆鸣照顾她了。

  说起来,像艾莉是她的小女朋友似的。陆鸣笑了。

  “你们要一起上大学,然后结婚,然后白头偕老。生一大群小孩,得喊我干妈。”李丁虽是高中生,倒实在是高瞻远瞩。

  “嗯。”陆鸣笑着回答她。

  “所以。”李丁忽然站住,“我不允许你们俩出什么差错。”

  陆鸣停下来,没有回头,愣在了那里。

  “我知道艾莉傻乎乎的,但是我不傻。那个顾笙,我知道你们男生都喜欢那一款的。”李丁的目光变得凛冽,盯着他的脊背,“谁都可以喜欢她,但是你不可以。”

  陆鸣迟疑着回头,正色道:“我没有。”

  “最好是没有。那便是小插曲一段,如果以后再看到你们扯到一块,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和她。”李丁朝他笑了笑,似乎这不是一句威胁,而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离她远点。”

  那日李丁去了母亲家。

  那是郊区的一幢独栋别墅,是父亲买下的。周遭绿树环绕,此番已近秋,院子里铺满了落叶。绿萝从二楼高高垂挂下来。是唯一的新绿。四处都是旧,竟让她觉得有些冷。

  程姨看到她来了,很是开心,从冰箱里拿出水果来。又问她是不是饿了?

  其实她也是寂寞的。

  父亲之前给她找的看护,最多做不到一个月。母亲总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她记得有一回,一个看护在背后数落母亲的精神状态,有病两个字,激得李丁跳起来就给了那人一巴掌。母亲情况好的时候,倒也不跟人吵架。只闷在屋里。因此即便不起冲突也是难相处的,呆久了,人家便说抑郁症都要得上。程姨是远房亲戚,听说外婆对她有恩,早年丧偶,膝下无子,便揽下这活儿来。

  盘子里放的竟是红得发黑的大颗车厘子。

  “现在还有车厘子卖?”她嘀咕着,觉得心里一揪,露出一个冷笑。

  初三那年,准备中考的罅隙里,向辰买下两斤车厘子塞进她的书包里,她一股脑儿地将所有的甜都吃完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向辰一整个星期的生活费。她却一口几块钱地一股脑儿吃掉了。后来她埋怨他不告诉她价格,害得她吃的时候也不知珍惜,后来懊丧得要命。他便会说,那我们再去买一袋,你知珍惜地再体验一遍。

  他总是没有原则地对她好。

  那时候她何尝不是想着,能与他一同考入高中,一起上大学,还有更远的理想,里面统统会有他。

  不能没有他,命运却偏偏要拿走他。

  拿走就算了,还偏偏要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无法再度面对。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让向辰喜欢上别人,甩掉她。也好过如今的结局。

  呵呵。

  所以,艾莉,我是多少羡慕你,你知道么?

  “你妈妈在楼上画画呢。”程姨正将一簸箕的碎玻璃倒进垃圾桶里,一面说。

  “她又摔东西了?”

  “没有没有。”程姨似乎故意隐瞒着什么。

  “你也好久没来了,快去楼上看看吧。”

  “算了。”她低垂下睫毛,原本是的确打算来看看她的,只是那一小盘的红色车厘子,让她无法释怀。

  这个季节有那么多的水果,可偏偏是过季的车厘子。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本该忘掉的事,那是无法忘掉的。

  起身时,母亲白岚却从楼上下来了,依旧是一身的素白。

  李丁遗传了她的姣好面容和冷艳气质,李丁一贯觉得父母般配,不过也知那不过是郎才女貌的外在罢了。母亲当年爱得有多热烈,她虽年幼,却也知道。他们当年相敬如宾,也曾是一段浪漫佳话,如果故事戛然而止,也是一个漂亮的爱情故事。而如今,两人虽未离婚,却已破碎不堪了。

  孤注一掷的爱情若是不白头偕老,便只能落得苍凉。所谓当时有多热闹,热闹散尽时,便有多寂寞。这空荡荡的大房子,就像是一个冷清的囚笼,再也舞不出化蝶飞。

  分居三年后,李丁早已懂得,爱情消亡并不是父亲的错。母亲越来越极端的占有欲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来了也不多坐会儿?喝点咖啡好不好?”

  只得坐下。

  “朋友从爱尔兰带来的。味道不错。不加糖和奶,更是一绝。”白岚一面吩咐程姨煮咖啡,一面替花瓶里的百合换水。其实程姨刚换过,不过李丁也懒怠提醒。她一天难得下几次楼,能找个托辞,也是好的。

  “太太一天要喝好几杯呢。”程姨似乎不太清楚咖啡喝多了不好,总以为能喝是福般的开心。

  “咖啡喝多了伤神。”李丁淡淡道。

  白岚便笑:“你的口气倒像医生。”

  至此两个人竟已是默默无语,直到程姨将两杯咖啡端上来,一股浓郁的咖啡豆香味在整个空间里弥漫。

  像是忽然有了人气。

  “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他不是前几日才来看过你。”李丁讨厌她的旁敲侧击。

  “做给我看的,跟真实的自然有区别。不过我看他的气色不错,那女人,应该跟他进展很快吧?”

  “哪个女人?”李丁聪明地装聋作哑,“我没听说过爸爸有女人啊。”

  因为不知道白岚是不是知道了那个姓顾的女人,所以更不该贸贸然地就合盘托出。何况,纵使医生说了母亲情况好转,却也说了她仍旧是经不起刺激。

  “你只帮着你父亲。你根本就是在恨我。”白岚本该带点嗔怪的语气,却异常平静温柔地说出这句话,令李丁心中一凛,支支吾吾地说了句:“哪有。”

  白岚却将咖啡杯递给程姨:“再来一杯吧。”

  她的黑眼圈愈发的深,听说她没日没夜地画画。却从来都不见成品。她有些担忧。

  “好了,你走吧。这种鬼地方,不呆也罢。”白岚站起来,径直上楼。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中秋那日,艾莉本想去看看外婆。却怎料被阿姨知道了,一向脾气很好的阿姨当即就拉下了脸,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肯出门。

  艾莉也有些怄气,可一面又觉得阿姨也蛮可怜的。爸爸坐在沙发上一直抽烟,她原本已准备出门,父亲的一番话却让她犹豫了。

  “今天是你阿姨生日,也想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个中秋。你阿姨,也可怜。”

  “外婆不可怜吗?”她反驳道,“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她就不能……”

  “阿姨对你不好吗?”父亲将烟掐灭,眼睛里全是血丝。

  去年阿姨曾怀上过孩子,因为外婆的一次食物上的不慎,让本就易流产的阿姨掉了孩子,就此,肚子便再没有过动静。因此她笃定地觉得外婆定是有心的。从此对外婆简直可以用仇视来形容。饭桌上只要艾莉一提起外婆,一向温婉的她便会变了性子,翻脸进屋去哭。

  艾莉性子很倔,却总是心软如泥。在尚未成型的人格里,有七成令自己都觉得别扭。比如,明明妥协了,却还是觉得委屈,典型的得了不便宜,还不愿意卖乖。阿姨因为艾莉的“站队”破涕为笑,做了一桌子菜。她却匆匆扒了两口,口气别扭地说,李丁找她有事。

  再在家里呆一秒,她都会因为外婆的事跟阿姨吵起来。

  打电话给外婆说不能过来时,用了要补课作为理由。外婆语气里克制着失望,声音都有点抖,苍老的脸就这样穿越到自己眼前。

  真该死。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和妥协。可是又觉得,阿姨有什么错呢?

  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要把她艾莉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李丁可没空理她,她也不想去找任何人,打了一个电话给陆鸣,得知他一个人在吃面后,原本想过去,可转念一想,这些家事,岂是第一次跟他吐苦水,再吐,她自己都要嫌恶自己了。何况,她最近总觉得自己跟陆鸣之间有隔阂,说不上来的隐形隔阂,不知何时来的。

  呵呵,好似自从遇见顾笙起。

  李丁说,那种人,一看就是个麻烦。她终于承认了。尽管她不讨厌顾笙,却害怕起她身上潜藏的东西了。

  她那么漂亮,那么……

  呸呸呸。

  艾莉连说了三个呸。她鄙夷自己的小心眼,以及那令人羞耻的嫉妒心。更不愿承认,她是因为害怕陆鸣和顾笙扯上什么关系而忧心忡忡,脾气暴躁。

  她才不要。

  她家离市区本就不远,市区的栗子街有个叫白吧的咖啡书屋。清一色的白,店主是个20多岁的女生,长得极素雅,一年到头无一例外总是穿白色。刷得雪白的墙壁,就连地板都是用的白色的大理石板砖,只有细微的纹路,像白玉上的裂痕。桌椅的白更白,却让人觉得还不够白似的,铺上一层薄纱。就连里头的书,都是用白色的软皮包着的,老板娘写得一手好字,在上头用黑笔清秀地注明作者和书名,以及方便查找用的编号。白色的水晶灯倒是发出黄色的光晕,旁边有白色的台灯,供光线不足时看书用。艾莉想,大概是有洁癖吧。还是讶异,对白色竟偏执到这样的程度。

  也不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是不是生活得更幸福。因为不需要求全,便不会有委屈。但凡是令自己不满的,离得远远的就好。

  但是……她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生活可以那么简单,就好了。

  花季过去后,那漫长的青春才倏然而至,三千烦恼丝,捆绑着学业和爱情,捆绑着家庭和朋友,剪不断,理还乱。

  坐在里头点了一壶普洱,其实一个人喝有些浪费,这里的普洱倒也不是什么好普洱,价格不过百。她反正不会品茶,给她几千一壶的倒是浪费。

  有些百无聊赖,这种节日里,一向安静却人多的白吧,也人烟稀少,大抵全去吃团圆饭赏月看中秋晚会了。顿时有种愈热闹,愈孤单的感觉。艾莉咬着下唇,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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