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减肥了吧！”李丁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拍翟鳕的脑袋瓜，一看到她的脑袋被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又立马收了手，打在了艾莉脑袋上，“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这下知道疼了吧？”
陆鸣想不通地看着李丁：“这跟身材……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了！你看像艾莉这种豆芽菜，人家也不会瞄一个准一个啊。这就跟射击一个原理，目标大了，命中率也高！亏你还是优等生！”
翟鳕的脸抽动了一下，忽然红了起来。
不过不是因为李丁的命中率原理，而是因为，刚才陆鸣背着她的时候，她听到陆鸣吃力的喘气声。
他背着艾莉的时候，一定不会这么吃力吧。艾莉那样瘦。她曾经在自己生日那日看到陆鸣背着艾莉，那样契合的背影，什么叫佳偶天成，落在她眼里，便是陆鸣和艾莉了。
如果陆鸣瞎了眼喜欢她，她也是不敢跟他一起走的。落在别人眼里，恐怕都会是笑话吧。
她那么胖，那么胖。而且现在裹着纱布的脑袋，简直像个大冬瓜。
“那个不要脸的顾笙，居然这么大胆找人偷袭我们！翟鳕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到幕后真凶，严惩不贷！”李丁忿忿地握拳道。
医生说并无大碍，交代了几句不要碰到伤口之类的，便放了行。
走到医院门口，陆鸣笑着说，天很晚了，我请你们吃火锅吧。
一向对食物趋之若鹜的翟鳕却晃晃白脑袋。
“我不是很饿。你们去吃吧。”
李丁便笑了：“真是难得，说了你几句你还真想减肥啦。那也好，我陪你回家。不做电灯泡了。”
城市的夜晚已经揭开了帷幕，灯火像是被洒了一地的星光，车水马龙间，像他们这样的少年已经极少了。地铁要来年才通，因此地面的交通实在拥堵。车辆擦身而过，陆鸣下意识过来牵艾莉的手，将她牵得紧紧的。
不知怎么的，一向话多的艾莉，竟也一贯的沉默。
还是陆鸣先开了口。
“我今天，碰到了杨百微。”
“哦？”艾莉一怔。
“她来学校里办一些手续。”陆鸣的话听不出语气，但艾莉觉得，他在怪她。
怪她太倔强，怪她太恶毒。
其实她全都知道，她也后悔沮丧，她也想跑去跟老师说，不是杨百微干的，是她艾莉嫁祸给她。她也曾因为这个自责的夜不能寐，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去上课。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是。比如，她的骄傲，比如，她不能背叛李丁。
她容许自己苛责，也容许别人苛责。可是她不容许陆鸣的一点点质疑。尤其他这样不直说，只含沙射影地勾起她的罪孽感。
“哦？然后呢？”她的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有点委屈，有点说不太清楚的羞恼。
“也没有然后了。”陆鸣说，“只是我觉得，这样子不好。”
“怎样子不好？”她在红绿灯前停下来，甩掉他的手，反问道。
陆鸣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你和李丁，这样做不对。比如对顾笙。
“我是怎样的，不用你管。”
绿灯亮了，周遭的人群往前涌去，她却停步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生气，她为这莫名其妙的生气而感到更加生气，可是她不能软弱下来，卸下自尊，承认自己心里早就承认的“不好”，她只是瞪着眼睛，反驳着陆鸣。
而陆鸣，只是站着，有些失神地站着。
其实陆鸣极少指责艾莉。艾莉的个性那样强，他从来只是保护着她的倔强。况且，她如今很快乐。可是陆鸣今天看到翟鳕受伤，心里真的害怕，如果，如果被砸伤的人是艾莉。他该怎么办。
僵持的两个人，最终以陆鸣垮下终结，他重新上前去牵她的手。
“好了。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火锅。”
“不要。我要回家。”
不是不想吃火锅，也不是真的想要跟陆鸣继续僵持，只是艾莉觉得自己绷紧的神经，马上就要断了。到时候她会大哭一场，无比狼狈地大哭一场，所有的后悔和委屈，都会泄露。
这有碍她的自尊，会让她在陆鸣面前，变成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所以，她要回家，她拦住了一辆的士，径直坐了进去。
陆鸣却开了副驾驶的门。
“你干嘛！”艾莉尖叫。
陆鸣没有跟她说话，而是对司机说：“请到XX花园小区。”然后他掏出身上的一百块递给司机，“谢谢您了。”
艾莉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钱，根本不够付的士费。
车子绝尘而去，艾莉忍了很久没有回头去看陆鸣的身影，然后在车后座啜泣起来。
“跟男朋友吵架了？小妹妹？”的士司机永远都是善谈的，“你的小男朋友那么细心那么帅，你可别老跟他生气了。万一他跟别人跑了，到时候多可惜啊。”
很多人恐怕不知道，出租车师傅的话，永远都是真理。
“嘘。”
顾笙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把手都几乎写麻了，总算抄完了老师罚抄的练习题。
但即使抄了那么多遍，她还是搞不清楚答案是怎么解出来的。
想起以前在三中，成绩最好的第一名是班长，一个黑眼圈十分震撼的女生，总是嘲笑她长了个榆木脑袋。现下觉得，还真没错。
学校在城市的高地，因此空气总是不错的，踏着青石板路向前，顾笙忽然想起陆鸣。
白天的时候，他抱着一盒巧克力跑过来找艾莉，艾莉正好不在，他站在门口踌躇了很久，让人把巧克力放在她的桌上。顾笙将一切都看下来，听到身后同学议论起来。统统都是陆鸣的好。
听着听着，便有些失神。手里的笔竟写下了陆鸣的名字，慌得她立马用黑色记号笔涂掉，生怕被人发现似的，涂了一层又一层。直到笔水浸透了纸张，破出一个口来。
后来艾莉回来，她下意识地看她的脸，有同学暧昧地跟艾莉耳语几句，艾莉的脸便红了起来，嘴角上扬的样子，看着都觉得幸福。
顾笙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道，竟走过去，有些慌张地对艾莉说：“那个……昨天……你朋友没事吧？”
艾莉想说什么的时候，老师正好进来，于是她只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她一下。
最近学校严正校纪校风，正想评个什么先进，因此她艾莉也不敢乱来。
一切，都等放学后再说。
嘘声是陆鸣发出来的，他站在车库的小路的一丛绿色植株后头，天黑隐蔽了他的身影，顾笙来不及惊诧，就被他的手拖进了阴影。
少年的呼吸声近在咫尺，顾笙一刹那的恍惚，竟觉得是梦。
不远处是艾莉和李丁的对话。
“怎么还没过来？”
“不知道。她的车还在这呢……”
“靠！要劳资在这里候她半天！我一定要好好收拾她！翟鳕那一下，可不是白受的！我必须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她就这样挨着站在陆鸣身边，明白艾莉和李丁，正等着她过去严刑拷打。而陆鸣，成了那个暗地里救她的英雄。
陆鸣压低声音说：“没事的。她们的耐心很快就会用光。然后就走了。”
嗯。她用鼻音回答，声音轻到不知他听到没有。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不知名的花香，风里夹带的花粉，让她想打一个喷嚏，这样的突发状况让她忍不住抓紧了陆鸣的衣角，终于忍住。却见陆鸣低下头来看她的窘态。
“没事吧？”声音依旧很轻，但是极好听，“再熬一会儿就好了。”
煎熬吗？她忽然有一种任性的想法，倒希望李丁和艾莉能坚持久一点，那样，她可以和他呆在这里久一点。那么近地，像是一起逃亡的剧中人，生死都捆绑在一起。
或者，直接一个喷嚏让她们发现她。陆鸣还会帮着她吗？他的女朋友站在对立面。即便他不帮她，她能在他的眼下，被她们两个责难也是好的。
而陆鸣果然了解艾莉，再等了一会儿。她说：“老大，我受不了了。饿死了。”
“靠！你就这点出息！”
“反正顾笙在那又不会跑！倒不如等翟鳕好了，把她拖过来，也好让她解解气！”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这时候陆鸣才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没事了。走吧。”
他们重新回到了夜晚的路灯下，昏黄的灯光，照得少年身材颀长，顾笙一时语塞。
“你以后，早一点回家。跟同学结伴走。”
“不是我。”
“嗯？”
“砸翟鳕石头的人，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
“我知道。”陆鸣笑着说，“替艾莉跟你说声对不起了。我会劝劝她。”
“你为什么帮我？”她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只见陆鸣一怔，尔后挠挠头回答她。
“不知道。”
“嗯。”
不知道，真的是人世间最好的词了。她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里头藏了太多的未知。
如果他回答说，因为不想艾莉惹上麻烦。顾笙反而会失望的。
而对于陆鸣来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不忍心吧。可是这好像不足以解释他为什么在这里等了大半个小时，以解救顾笙于危难之中。但是陆鸣知道，许多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比如，他为什么会在刚才顾笙忽然抓住他衣角的时候，心中一动。
从车库出来的时候，顾笙感觉到车子不大对劲。这才发现，她的车的链条脱落下来。
顾笙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地下来，陆鸣回头看到车的样子，眉微微一拧，便跳下自己的车，他走到她面前，将她的车接过去，停好，然后蹲下去看车链的情况。
艾莉啊艾莉……他有些苦恼地晃了下脑袋。
她便蹲到他身边去，眼巴巴地看着他修车。
“我帮你拖到下面的修车铺去吧。”陆鸣说。
嗯。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应允。应允他的保护，应允他的帮忙，应允他的“不知道”。
然后他愣在那里，脸色绯红，那个……那个……哎。
索性一叹气，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牛仔衬衣脱下来，披到了顾笙身上。
这时候，原本一头雾水的顾笙低头看见自己胸口的第二颗扣子不知何时掉了，露出了里头白色的内衣。
抬头时，陆鸣已经只丢给她一个后脑勺。秋天已微有寒意，陆鸣就这样穿着短袖T恤，拖着她的自行车，走在秋风里。
再也不能忍住了，心中只觉得悲喜交加，一切都像是梦一场一般。
羞涩和紧张，糅杂在一起，在她的脸上落下两片绯红，只沉默地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
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修车铺里的大叔，正在边吃饭边看电视剧。韩剧里的女生，剪着童花发，撕心裂肺地喊着，哦吧！哦吧！撒狼黑哟哦吧！
修车大叔闻讯出来，看到顾笙时，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喜滋滋的神色，对陆鸣说。
“现在小伙子真会挑啊，女朋友倍儿漂亮！不安全！”
她是的确很漂亮。陆鸣承认，可是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但他仍旧只是笑笑。
他的没有解释，让顾笙感到欣喜。
是有那么一点什么吧。总该有那么一点什么吧。否则，他该义正言辞地解释说，我跟她是同学而已！大叔，不要搞错！
她有点小惊喜，陆鸣却半晌没有跟她说话。只沉默地靠在外头的墙上，冷风吹得他渐渐清醒过来，陆鸣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做得有点过了。他忽然觉得自己那样混账，他到底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脸红和心跳。这些事，不是只能对艾莉做的吗？他为什么要特别关照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孩，何况，她还那样漂亮。
于是他走过来，跟顾笙说，你身上有修车的钱吗？
顾笙一愣，然后站起来微笑，嗯，有的。
那好。我先走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他自己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心不在焉。何况，人多口杂，万一有人看到了他和顾笙在一起，他真不知要怎样跟艾莉解释。
陆鸣！那个……谢谢你。
顾笙却在身后叫住他。
不客气。他也笑了笑。
她指着身上的衣服说，那这个，要怎么还你。
他知道她的意思，顾笙是聪明的女孩，知道如果明目张胆地将衣服送过去给他，会给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局面，雪上加霜。
嗯……明天放学后，你把它放在后山的第三棵树下面，我晚些时候过去拿。
好吧。她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漂亮的一张脸上，透露出微微的失望。
有点像特务的接头暗号。陆鸣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