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色苍白惨淡，却还是戏谑地调侃她。
“喂，心疼了吧？”
见她哭出了声，又急了。
“喂，别哭啊……哭你妹啊……不疼，真的，不就一根手指嘛。又不是断了根胳膊，你他妈能不能别哭丧似的。老子又没死……”
“你说……断了根手指，算不算残疾啊……我以后会不会娶不到老婆啊……”林吉田在她眼前晃了晃那断掉手指的部位，“你要对人家负责任哦。”
艾莉终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去你大爷的林吉田！你他妈……”后面的话真的说不出了。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肆地哭了起来。
林吉田，你他妈能不能有点良心啊！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啊！
害怕失去你。
那样害怕。
“你应该去看看陆鸣。”林吉田忽然冷下脸来，“真的，你该去看看他。”
“我……”
“艾莉，我希望你能对自己过去的感情负责。”林吉田说，“别学我。虽然我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身上有太多好品质和美德，但这一项不是。”
艾莉踌躇了一下，拍了拍腿站起来，朝林吉田说。
“嗯，我去跟他说一下啊，你在这里等我啊。”
“好。”少年展开一个明媚笑脸，却在她转身的刹那，快速消失。
其实艾莉不知该如何面对陆鸣，自从他们分手以后，他们的关系变得那么微妙。曾是青梅竹马相互了解的好友，萌生出爱恋，却终被掐断。
而艾莉终究在觉察自己对林吉田的真实感情后，却开始质疑，最初对陆鸣的，那究竟是依赖，还是爱情，而被命运掐断的这段初恋，究竟是不幸还是幸运。
而此刻包扎好手臂的陆鸣，并无大碍，只是头上的旧伤才是白天造成的，现下手臂又一条绑带，让他看起来，特别可怜。
看到艾莉进来，陆鸣的心中一动，张了张口，一声艾莉，却卡在了喉口。
终是不知该说什么，因艾莉抬起头来，对他说了声。
“谢谢。”
为什么要谢谢。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吗？
陆鸣终于知道，他不是艾莉眼里的英雄，从今以后也不会是了。但是他不后悔，一点也不。
艾莉，我终于保护了你，虽然只是个配角，但我终于，终于有这样一个机会了。
不过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机会，因为保护你，就证明你有困难，有灾难要面对，我不喜欢这种机会。我希望你不需要保护，不需要自己保护，不需要别人保护，命运一直善待你。
“你的手还好吧？”她不知该怎么继续谈话，只能这样问。
“没大碍。他还好吧？”
陆鸣的他，自然是指的林吉田了。艾莉觉得心中一痛，摇了摇头。
“他的手指，接不上了。”声音里略有哽咽，只觉得再不忍住，眼泪就会夺眶。
陆鸣陷入了沉默。
艾莉这时候又问：“你爸妈知道了吗？待会谁来接你？”
“我姐在这个医院里，她会找人把我送回去。家里……没人。”他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叫艾莉心里一阵难受。
“青菁姐回来了？”
“嗯……回来了。”
“她还好吗？”
“嗯。”
谈话终究在这样不痛不痒里，再次陷入了僵局。艾莉只得尴尬地指了指门外：“那个，他在等我。”
“好。”他朝她点了点头，依旧含着笑，却在她转身时，忍不住问了一声。
“艾莉，如果是我断了手指，或者说，甚至是手臂，你会不会选我？”
艾莉愣在那里。
“没事，起码我保护你了。哈哈哈哈。真的没事。”然后他垂下眼皮，“我知道的，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只是艾莉，你信不信，我说过的话。”
“什么？”
“我说过，我会喜欢你一辈子的。”
“陆鸣，一辈子很长很长。”
真的很长。而所谓的“会”，不过是你以为。我也曾经以为我只会喜欢你呢。
林吉田在艾莉去陆鸣的病房时，起身走进了夜色。
他何尝未从艾莉的眼神里，看明白这个女孩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他又不傻。
只是……若非今天的这祸事，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绑在自己身边，那个臭小子，任他再可怜，关他林吉田什么事？
是他为艾莉带来这么多麻烦，是时候要将她送离他的世界了。
今天晚上，若不是那个小子突然蹿出来的话，他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是的，他一贯能做到全身而退，可是在看到那把尖刀抵着艾莉的时候，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满以为自己的强大，却非但不能保护她，她本来可以过她那种好孩子的平和生活的，受过的委屈和小灾难，也都会自己挺过去，压根不需要他操心。倒是他，把她强行地扯进自己的世界里，还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灾难。
真该死。
而林吉田也惧怕这样的自己，往日里他确实也不希望属于自己的，不管东西还是人，被冒犯伤害，但他的出发点不过是一场荣誉的占有。但这一次，他觉得不一样，他会心疼，甚至，心碎。
手指已被包扎好了，因为断指过久，接上也无用了。
他一贯不爱惜自己，眼下这样的场面，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似的，那股空，他说不上来。
是时候说再见了吧，虽然没有说过你好。
虽然想霸占你，因为发现自己那么喜欢你。可是你也说过了，我这样的人，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
是的，艾莉，你说得没错。
家里的酒已经喝光了，林吉田光着脚站在落地窗前，夜茫茫，远处的灯火零星地像是孤寂海上的灯塔。
但怎么零星，也终究是有伴的。
只是他，是真的，孤独无依。
门铃忽然大作，林吉田被惊了一下，手里的杯子没有拿稳，一下子落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溅起的水渍，冰凉了旁边的半块白色地毯。一个恍惚，迅速地冲到门口去开门，赫然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是一脸怒气的严燕。
严燕大驾光临，让林吉田怔了一怔，之前在白吧的事儿，他还没缓过劲来，此刻，只得冷笑着说，严大主播，有何贵干？
严燕推过他，一把把门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说。
“你让我看看你的手指！”
林吉田冷冷一笑：“为什么要给你看？哦……我差点忘了，这手指……是你的哦……”
他“乖乖”地伸出手来，这讽刺让严燕的脸色发白。
“你……哎……你怎么这么傻。”严燕的语气里有诸多无奈，“我已经跟林国栋说过了，他会给何姐再物色一个得力帮手。你离那些人，远一点。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你自己不要命，也别害了人家小姑娘……”
林吉田有些不耐烦，却也不愿再用言语去激严燕。
艾莉的话还飘在耳边。
“有些关系不是你想断就断得了的。有些人，注定在你的生命里就很重要。就算对方再怎么辜负你，也不能抹灭你们的关系。”
严燕，就是这样的人吧。何况，自己这些年，难道没有辜负过她吗？
她不让他做的事，他一意孤行，早就过了叛逆的年纪，眼下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他的报复心吗？
艾莉说得对，他多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小孩啊。暴躁，厌世，到后来，竟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为了糖。
真丢人，活了20多年，竟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看起来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给教育了。
且虽不愿承认，却是一针见血。
他与严燕面面相觑，直到严燕的声音软下来。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理由给你。你是我的孩子。我给不了你该有的东西。但是你也得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保护你。”严燕看到儿子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这表情倒是遗传她的，刻薄极了，她无奈地笑了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
这时候门铃又响了起来，林吉田半靠在白墙上，脸落进一半的黑色阴影里。手指遗失的那一截，叫严燕的心如刀绞，却无法表现。这么多年，她都熬过来了，心疼他，多半都是自己躲起来哭的事，慢慢地，也就能在他面前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记得年少时他有一回被人捅了好几刀送进医院，当时她简直要急疯了。要不是林国栋出面，答应替她保住她秘密的儿子，她觉得，那一刻几乎要失去他了。
与其让他在外漂泊，遏制他的交际和雄心，倒不如让林国栋这个老朋友作为一个伪装，只可惜的是，那老友，与何姐的关系太密切了，让她有些后怕，竟越发不敢与林吉田亲近。
那毕竟是她心里的定时炸弹，在何姐没有能力伤害到她之前，她连想都不敢想。
门铃响了一会儿，严燕见他不动，便自己去开门，发现艾莉一身湿淋淋的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看到开门的是严燕，吃惊地瞪大眼睛，然后意识到什么似的，竟低头鞠了个躬，满眼抱歉地说：“阿姨，对……对不起。”
严燕心中并没有怪过艾莉，一来这小姑娘本就无辜。二来，她与他父亲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何况，她也看得出林吉田的变化，如若有个人可以让林吉田不那么为所欲为，毫无牵挂，那便是好事。只是这孩子……太年轻了。
她朝艾莉笑了笑，想要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又觉得有些过于唐突，只轻声问：“你伤口没事儿吧？”
“没事……啊，阿姨，不要告诉我爸爸和阿姨。他们又要担心的。”艾莉紧张地说。
“好。”
“还有，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家了，麻烦你帮我跟我爸说我在……在翟鳕家睡了。不然回去，又得一番盘问，你看我这副样子……”她吐吐舌头。
虽然严燕看起来难以接近，神秘莫测，可是她挺喜欢她的。
“好。”严燕点头。
“我打搅到你们了吗……要不我一会儿再来我去楼下……”
这时候林吉田忽然黑着脸闪出来，冲着她喊说：“你干嘛来啊！还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严燕笑了笑，决计不再打搅孩子们了，便朝艾莉摆手说：“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朝着林吉田说，“不管怎么样，你先给她搞条干毛巾，她会感冒的，何况身上还有伤口，雨水脏，待会发炎了。”
面面相觑的人变成了艾莉跟他。
林吉田说：“不是不想再见我吗？我可是发过誓的。我说过那句话算数。你不必……”
艾莉抢过话匣：“是我来见你，不算你背誓。林吉田，好冷，你能不能让我进去？”
林吉田一咬牙，将她扯进了屋子，一把推进洗手间，从衣柜上拿了干净衣服扔给艾莉。
艾莉发现是女人的衣服，撅起嘴巴说：“林吉田！这衣服是不是林欣的？”
的确是林欣的，可林吉田抬起下巴说：“我女人多得是，何止林欣一个？你太小瞧我了吧！”
“我不要！我要穿你的衣服！”艾莉也不顾林吉田的抗议，扑到衣柜前扯了林吉田的衣服就跑进洗手间。
水流哗哗声，让林吉田的思绪混乱，才意识到自己站在洗手间门口已好一会儿了，一拍脑袋，他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失态了。
他得想办法把艾莉弄走，可是……他又希望她能多留一会。
她的伤口没事吧？
虽然是不小心划到，伤口应当不深，可是她细皮嫩肉的……又爱哭，会不会受不了那种疼？
林吉田焦躁地坐在沙发上，有种想提着自己脑袋去撞墙的冲动。
关心她干嘛……
这时候艾莉从洗手间出来了，林吉田很瘦，但毕竟高，那衬衫在她身上显得宽大像戏服。
艾莉淋了雨跑过来，早些又经历了一番也许于她一生来说也许根本不可能遇见的事，有些惊魂未定。她盯着他受伤的手指，喉头滚动，心里一阵难受，低声地叫他的名字。
“林吉田……”
林吉田原本板着脸，准备好了自己的姿态，却被她温柔带着哭腔的一声给击垮了，顿时也说不了硬话，倒是有些结巴了。
“你……你……你来干嘛啊……你的小男朋友……他……他……”靠，这样一点都不潇洒，他都开始讨厌起自己了，“靠你的小男朋友还等着你抚慰呢你跑来干嘛啊别以为我为你断根手指怎么的就感激得要以身相许投怀送抱了啊老子不吃这套！何况又不疼！老子还有九根手指呢！”
他简直语无伦次，没出息到了极点，而艾莉像是啥也没听到，忽然伸出她的双臂，一把把林吉田抱住开始哭了。
“……哭……哭你妹啊……”她就这样蹭在他胸前，把林吉田给哭得心软如泥。
“你他妈能不能别哭了！我还没死呢……我……好了……艾莉，我不凶你了，你别哭好不好？”
林吉田你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捧着艾莉哭泣的脸，顿时没了主意。
“你真的不要哭了……再哭……”
她哽咽着支支吾吾道：“你不是，从来不劝我别哭的么？”
“靠，你为别人掉眼泪，我有什么资格劝！但是我不许你为我哭，你为我掉眼泪，我就有资格……你……”他又有些迟疑，“是在为我哭吧？”
艾莉拼命点头，一边说：“林吉田你真的疼不疼，一定很疼吧，呜呜呜呜……幸好陆鸣冲出来，不然你都没有手掌啦，呜呜呜！”
“靠……”提到陆鸣，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你的小男朋友需要你呢，快给我滚去吧。我不需要你。”
“他是我前男友呢。呜呜呜。”艾莉结结巴巴地天真地道，“林吉田你干嘛逞强，你明明很需要我，你看你的眼睛里写满了‘艾莉你别走’。”
“臭不要脸……”
明明都是跟他学的，艾莉一边哭一边想，见林吉田不理她，兀自坐到沙发上，厚脸皮地跟上去，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似的站在旁边。
“你不要赶我走啊。”她一边哭一边说。
“我说了……不许哭了。”林吉田无奈地说，一面拉她坐下。
她立马噤声，抽抽搭搭不敢哭了，只呜咽着说：“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他皱皱眉说：“我骗你的你都信啊。”
艾莉停了哭声，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只是骗我，却愿意用一根手指来骗我，那我上当，也上得甘心。”
不久前，在白吧，听了素素的故事，她曾那样羡慕素素能有一个人这样爱她，可以为她，剁下自己的手掌。曾以为那不过是故事里的事，未料到，竟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不该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仇家很多的，也许以后还会有第二个明强，第三个……”
“我不怕。”她像是宣誓一样认真，“林吉田，我不怕。”
林吉田盯着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叹了口气：“但是我害怕。”
艾莉抓住他的胳膊猛烈地晃：“难道你不怕我不在你身边被别人欺负吗？”
“谁欺负得了你……你那么凶。”
“那你难道不怕以后都见不到我了吗？”
“怕。”他诚实地回答，“我还怕我会很喜欢你。比现在更喜欢你。到时候脑袋都可以为你掉，那简直太惨了。你现在吧，也就配我的一根小手指头。”林吉田拖长音调。
“一根小手指头就够了。”艾莉将脚放上沙发，膝盖不小心顶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了……你没事吧你……”
她抬起苍白的脸朝他笑笑：“反正我赖在这里了，林吉田，所以以后你是有家室的人了，看好你身体现在完好的每个部件，我都有所有权了！”
每个部件的所有权……
林吉田意味深长地咀嚼这句话，直到艾莉领悟过来羞红了脸，她一拳砸在林吉田的胸前，可是落下时却很轻，林吉田用受伤的那只手，抓住艾莉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我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唔？”
“感觉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屁孩吃得死死的。”
“谁是小屁孩啦！”
“你早就喜欢我了吧？小屁孩？却还嘴硬？”
“谁嘴硬啦！”
“那你喜欢我吗？”
“嗯，喜欢！”艾莉露出她皓白的牙齿，潇潇洒洒地承认，“不过，肯定是你先喜欢的我。”
“切……不要脸。”
“所以……陆鸣，你心里真的……”还是有些吃醋啊，“如果今天为你断了手指的人是他，或者他直接被那把刀给切断了手，你现在……”
“闭上你的乌鸦嘴，陆鸣是好人好吗。不过真的翻篇了。我觉得我彻底堕落了……居然喜欢上你了。就算你今天撇下我跑路了，我大概会觉得自己喜欢的是一个人渣，不过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人渣也是喜欢啊……”
“谁特么是人渣。你给我说清楚！别跑，你这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