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内心无数次暗示自己,林吉田那混蛋没心没肺的,一定会自己缓过来的,他那么不识好歹,管他做什么。可艾莉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在家里枯坐了一晚上,一页书翻来覆去,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算了,豁出去了,多管闲事就多管闲事吧,好歹林吉田当初也多管了她的事!
于是艾莉找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去,直奔青芒。
本来青芒这种地方,艾莉也许一生都难得涉及几次,如今因为林吉田的原因,她简直是熟门熟路了。那门口的酒保认得艾莉,告诉她林吉田在二楼,表情有些古怪,不过艾莉懒得琢磨,蹬蹬蹬地跑上去。
艾莉进门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叫她简直为自己这份好心感到耻辱极了。
林吉田哪里有难过的样子!他举着酒杯,而林欣正凑到他的唇边,吻了上去。
那一刹那,艾莉心头狂奔着数万头草泥马,真恨不得自己立马就瞎掉。然而内心里竟有一股酸涩的委屈,盘亘上来,在喉头被压了下去。
她为自己感到羞耻极其,她在几天前还为陆鸣的事情伤筋动骨地大哭,眼下却竟为林吉田吃醋?
她知道那滋味是吃醋,虽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那的的确确是吃醋。
真是笨啊,为林吉田那样的人吃醋,不是自寻死路吗?若是喜欢了他,不是就是想要把自己溺毙在一个醋坛子里吗?何况……她如何能这样快就将注意力转到他的身上!纵使她不该沉湎在失去陆鸣的悲伤里,却更不该投进一场更加危险的关系幻想里!
那一刻,除了逃,别无他法。
可是黑暗里有人拉了她一把,暗色的霓虹下,林吉田站在风口处,冷冷地看着她。
“你来干嘛?”
她被问得有些生气了,她来干嘛?是啊,她来干嘛!何必担心林吉田,即便他够弱小,也有大把的莺莺燕燕等着抚慰他的伤口,她不该淌这趟浑水的。
“来找我?”
于是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来喝酒!”
“那进来喝一杯,我请你。”林吉田并不撒手,只冷冷地看着她。
“我现在又不想喝了。你给我放手。”她亦怒目圆瞪。
林吉田将她的心事毫不留情地戳破:“哦,刚才林欣想强吻我,我宁死不从,不过难逃魔掌……诶,你该不会是为这个生气吧。”
原本心情极差,此番却似乎有了欣喜的发现,林吉田微有得意。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放屁!”她紧张地甩开他的手,说话却磕磕巴巴,“怎么可能,你才爱上我了呢。”
只听到她的一句话接到的回应是一句淡淡从容的“是啊。”
几乎难以置信,艾莉愣在那里,林吉田的手已经松开,她的脚却移不开。
“你……”
“我是喜欢你。”他大方地承认,朝她投来光明磊落的眼神,好似那不是一件本该羞怯的表白,而是一桩顺理成章的道理。
“你……你不要……不要开玩笑啦……呵呵呵呵!”干笑结尾,以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尴尬,“那个……你喜欢……你好容易喜欢……喜欢一个人的呵呵呵!”眼神转为锐利,笑容消失,“我才不会相信呢。”
可是心里明明欣喜却又慌张,眼前这个在变化的镁光灯下神色忽明忽暗的少年的脸好看得一如往昔,却又比往昔更加深刻,她猜不透他,也不敢去猜。
喜欢我吗?为什么会喜欢我。
而林吉田却似乎猜到她心事一般,自言自语般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你什么。”
是啊。我喜欢过很多个女孩,我清楚地知道,我喜欢她们的样子,容貌,C CUP,或者是阔绰的出手,大气的姿态。可是你,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哪里都还不错,但事实上在我喜欢的女生里算得上平庸的小,朋,友。但是,如果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喜欢你,那应当是真的喜欢了吧。
林吉田将目光缓缓地移到她的眼眶,艾莉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噙着泪,他叹了口气说:“小家伙,你喜欢不喜欢我。”
艾莉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四处飞溅起火花,让她的脑袋混沌不已,她磕磕巴巴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该把这个问题躲过去吧,否则简直快要把自己逼疯了。她不是擅长逃避吗?她……
林吉田却又兀自失望地说:“也对,你怎么会喜欢我,你喜欢的是你的小男朋友啊。那种苗正根红的好学生,怎么会是我。”
他一贯那样自负,甚至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登峰造极,却头一次觉得挫败,艾莉的眼神那样仓皇失措,好似他给的那份喜欢,于她而言是灾难。
“林吉田……我……”艾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妄自菲薄”。但她也不知那到底是不是喜欢,是依赖,还是感激。是好奇,或者甚至只不过是一种虚荣心。
于艾莉而言,那一刻她好像站在某个分水岭之上,往日里她总希望快速地弄清楚自己的想法,这一刻,却想要不断地推迟这个想法的落实。她又好像并不认识自己了,那个此刻在林吉田的瞳孔里呈现的那个人是自己吗?林吉田这个人,就像他现在身处的位置一样,半是明,却半是暗,艾莉知道,他的世界会让她泥足深陷,她压根没有想过会和这样的人,这样的世界扯上任何关系。她的小半生,活得那样顺风顺水,虽被称为不良少女,也不过是校园里的小打小闹,她依旧是个活在阳光下的好学生,涉世未深的小屁孩。而此刻,她看着他,落在阴影里的半边肩膀,直到他朝她伸出来手,想要碰碰她的脑袋,她却迅速地躲开了。
这一躲,林吉田的手悬在半空,苦笑了一下。
“你的头发上,有一颗虫子。”
这时候艾莉尖叫起来,将自己的头发费力一拨,方才的沉寂被一颗虫子给打破,一种近乎离神的冥思,也就此终结。
林吉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脑袋上那颗虫子摘下来,往暗处一丢。他离她那么近,他背着光,朝着她呼吸着,艾莉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但却一时恍惚,像是被定了神一般,不知道闪开。
直到林吉田再凑近一点,将他的两片唇,碰到她的唇。
那是冰冷的一双唇,柔软,艾莉听过,嘴唇软的家伙,心也软。可是林吉田明明是个心狠的角色,自己是要倒大霉的。然则,在没有躲开的那一瞬间,艾莉羞耻地发现自己的欣喜,惨了,她是喜欢他的,他有太多让她讨厌的地方,可有多少讨厌的地方,就有多少更让她意乱情迷的地方。
她年纪尚浅,道理却懂得不少,这个人是毒药,她不该碰的。虽然他也许没有李丁说的那么坏,可是他跟陆鸣不一样,她在陆鸣那样的老好人那都可以摔得那么惨,在他这里,岂不是不留全尸?
于是就在那一瞬间,艾莉一把推开了他,林吉田朝她笑了笑,见她幼稚地举起巴掌,一副气恼的样子,觉得真是可爱。
于是把脸凑近。
“这个时候你该打我一个耳光,骂我一声混蛋。”
艾莉又哑口无言,只得配合,脸红得无以复加,手机械地,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却被他一把抓在手心里。
那是一双绝对温暖的手,艾莉挣不开,甚至有一刹那不想挣开,只是徒劳地瞪着他。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青芒里溢出了音乐的声音,成了流动的背景。艾莉的手被他抓走,其实不过十几秒的光景,时间却好像流动得很缓慢。直到从后面出现的林欣,打破了他们谜一样的沉默。
那沉默里,并非我爱你。于艾莉而言,更像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对峙。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如果她真的喜欢了林吉田,这样迅速地尚未从一场爱恋里抽身,又投入到另一场疑是爱情里,她会看不起自己。那太不符合她的世界观和一直的做派了。
她将她的手迅速地从林吉田的掌心抽离,脸上的羞怯与怅然消失,换上了往日里她惯有的神态,好似耍流氓的是林吉田,她一直都是这么不配合。
她也觉得自己虚伪,那股自尊心,折磨得她有点不爽。
林欣已来到林吉田面前,她看了一眼艾莉,其实最开始她根本没把这个小女孩看在眼里,首先是她自以为自己了解林吉田,林吉田压根不可能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如果非要有一个,也得是自己。她对自己的认识有点过高,不过也难怪,林欣有一股趾高气昂的漂亮面孔,像是一只孔雀,从小就练就一股瞧不起别人的眼神,不过,因为长得漂亮,又因为她是林国栋的女儿,大部分人都不得不原谅这样的她。外国的几年学习并没有让她学习到西方的闲散和潇洒,反倒让她更紧迫地认识到了,章法是必须的。她自恃聪明,认为只要她有章法,加之她的本性,她一定能够将林吉田手到擒来。谁是谁的猎物,还不一定呢。何况,当初林吉田与林国栋的关系有如父子,若不是父亲赏识他,又怎么会将几桩没有大危险却很需要才能的生意,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他比她还要小呢。
然而,她虽聪明,但气度却不够,因为无所畏惧,过于把自己的欣喜和自尊摆在首位,林吉田才不买她的账,自然见识了她的本性后就好聚好散,何况,当初也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她却受不了这样的三分钟热度,虽受西方文化浸染,可林欣的骨子里却是一副中国教派,她未谈过几场恋爱,大多数她都看不上,她也不知怎么会着了林吉田的道,她认准了他,他便别想跑,可是林欣却发现,她抓得越紧,林吉田直接玩起了失踪。
这一日他回到青芒,表情与往日不同,事实上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林欣被林吉田的反常表情给刺伤了,那是一种柔软的伤害,叫一贯自我中心的她都有些不忍,便表现出自己温柔的一面来。哄他,安慰他,虽然她压根不知道他到底在烦恼什么,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林欣便兀自在他面前表现大度。
“之前的事儿,我不跟你计较了。你替何姐做事,我会让父亲帮你的。那毕竟是一桩大生意。不过我也觉得你还是不要接的好。”虽然关于父亲的生意,她了解得不多,何姐虽然人见人怕,却也是宠她的,因此林欣并没有把他们的事儿想得太复杂,只是毕竟是身处青芒,她也知道所谓大生意,是有一定的涉法危险的。
“然后我们好好地在一起,我虽然还年轻,但是也得早点定下来。我以后不对你发脾气了,林吉田你说好不好?”
其实林吉田压根没有听到她说话,音乐声混杂着心事嘈杂,他耳朵里一片忙音,过多的酒精摄入,让他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切,呵呵,可活着,什么时候真切过。倒是跟艾莉那个聒噪的姑娘一块的时候,他反倒能觉得心情宁静,他这时候听到林欣问他,愣了一下,随口回了句。
“好。”
然后林欣便扑上来吻他,他有些茫然地接应着那个吻,林吉田已不太记得跟多少女孩接过吻了,他脑袋里充斥着一股厌恶,一把将林欣推开。眼睛的余光,瞥见了来了又走的艾莉,便急急地追出去。
此番林欣是觉得林吉田耍了她,方才还答应得好好的,眼下却抓着另外一个女孩的手,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自尊心极度受挫,认为自己低下姿态来求了和,他竟这样对她,自是气得又忘记了自己发的誓言。
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旁边的艾莉,那小丫头似乎也不怕她,然后她转向林吉田,冷静下来问:“你刚抓着她的手干什么?”
林吉田看了一眼艾莉,笑了笑,回头对林欣说:“现在青芒还抓青少年早恋吗?”
“林吉田!”林欣气得跺脚,“你刚刚明明答应我的,你说过好好跟我在一起的!”
艾莉露出诧异表情的同时,林吉田有些困惑。
“我有答应你吗?那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林欣已经知道自己拿他没有办法了,他就是这么无情又善变,她简直要被他逼疯了,她只能将自己的火焰伸向一边的艾莉,她看起来好对付得多。
“你信吗?你不过是他的下一个猎物罢了。”林欣冷冷地笑道,“吃惯了鱼翅燕窝,你倒是要吃点小青菜炖肉滋补一下,也可以理解。这种姑娘,也好骗些。”
嘲讽的话直指艾莉,林吉田却淡淡地说:“你以为你是鱼翅还是燕窝?告诉你,你顶多就是一道毛氏红烧肉。”
“你!”林欣虽比他年长一些,可因为从小也是被林国栋惯大的大小姐,早前又出了国,一直是捧在手心上的娇气,自我中心,人却并没有多少坏心眼,被林吉田这样一堵,她气急败坏,眼泪几乎就要出来了。
毕竟她也是丢掉尊严想跟他求和的,最初林欣是不服,到后头,也不知怎么的,从不服,到不甘,再到后来的不能自拔,林吉田,是林欣命里的劫数。
眼见着林吉田伸手去牵过低着头的艾莉:“我们走吧。”林欣终于忍不住在身后有失大小姐身份地吼道:“林吉田,你要是今天敢走你信不信我把你和你妈的事情给捅出去!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最怕承认你了!”
林欣也是无意间知道这件事的,当初严燕曾来过青芒,因与林国栋是旧友,密聊了几句,被林欣知道了。虽然后来林国栋警告她守口如瓶,但林欣在此刻,却发觉她唯有这样一个把柄。
林吉田冷冷地回过头去,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在乎。”
然后,他拖着艾莉,消失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