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王巧琳2020-02-12 11:383,912

  那一刻,翟鳕是想到死的。她站在那深不见底的湖水旁边,在几个月前,她们三人一同在这里为她庆祝17岁生日,生日蛋糕落入她一个人的肚子里。

  可是她的母亲,居然连她的生日都忘记了。

  翟鳕想,这水真温柔啊,如果命运也能如这水一般温柔待她,也许她不会这么绝望吧。因为长期节食,她有些过度消瘦,手臂上青筋暴露,眼圈黑又深,令她看起来,像是童话片里的女巫。一点都不好看。可为什么,即使她足够不好看了,这样的事儿还是会轮到她呢?

  是啊。她丑,如今,甚至脏了。这水那样温柔,可是她知道,这湖很深,每年都会有人溺水身亡的事见报。她想,很快她也会成为其中之一了。

  真是可怜,她就算到了死,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落水者。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她掉眼泪呢?艾莉会的吧。李丁应当也会的。毕竟她们朝夕相处过,那么多岁月。还有谁呢?陆鸣会吗?

  陆鸣……她的心里掀起了一股温柔,然而那温柔因为被眼泪浸泡了太久,已经变形,那温柔,已成了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剜着她的心。

  “翟鳕。”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翟鳕却没有回头,她的身子剧烈地一抖,因听得那来人是陆鸣。

  陆鸣说:“你在这里干嘛?”

  她迅速地抹掉自己难看的眼泪,那眼泪只会让她更丑。

  如果……如果她跳下去了,他就是见到她此生最后一面的人了,翟鳕忽然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的巧合,她回过头,想再看一眼陆鸣。

  “我在这里看风景啊。你呢?”她笑得那样难看,让陆鸣怔住了。她的眼睛红肿如同核桃,小蟹似爬过脸颊的眼泪在她的脸上残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疤一样的痕迹。

  “我刚巧路过。”也不是刚巧,他常常来这里,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干嘛,只是觉得在河边坐一坐,心情就会好许多,那些烦忧的事,便会暂时跑掉,时间被退回之前,他还和她们仨人一起的时间。

  “你怎么了。”陆鸣关切地问道,一面伸手过来拉了翟鳕一把,“不要站得离河岸那么近。小心脚滑。”

  翟鳕一个踉跄,竟一下跌入了陆鸣的怀抱。

  陆鸣愣了一下,却听到女孩用低得近乎听不到的声音恳求。

  “你能不能别推开我。抱我一下,就一下。”

  她没有告诉陆鸣,她那深得阴暗的秘密。

  她多想自嘲。

  我很丑是不是,可是为什么我这么不好看,却还是有人……

  三天前,她的那个年轻的继父喝醉,将她侵犯了。

  然而当她告诉她的母亲的时候,她却给了翟鳕一巴掌。

  也是……说出去谁信啊,像我这样连女孩子都算不上的丑八怪,又有什么资格……跟这种肮脏事扯上关系。

  此刻我又丑又脏,你抱着这样的我,多委屈你。

  可是我此刻不怕委屈你,我只想你紧紧地抱着我,别撒手。

  因为你一撒手,我觉得我就要死去了。

  翟鳕就那样放肆地在她暗恋了很多年的这个男孩的臂膀里,哭得像个孩子。

  而事实上,她的的确确还只是个孩子,被迫成长,像大人一样言谈举止,将所有孩子的任性撒娇都收敛起来,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拥有过这样的权利。很多时候,她连哭的权利,连受伤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她哭得那么大声,好像一停下来,世界都会毁灭了。

  然而她听到陆鸣在她耳边说:“你想着死。你死了,我会难过的。”

  他不爱她,但是他会为她死而难过。

  他会难过的。

  从医院传来消息,白岚自杀了。

  不过被医生救了下来,听她说这几日她夜夜梦见向云的魂魄,已是精神恍惚。但父亲告诉李丁,白岚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而李复天在接到医院通知时,只冷冷地说了一句,随她折腾吧。

  李丁听后,只觉唏嘘,赶去医院,白岚却谁都不愿见。

  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

  李丁觉得世界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熔炉,她就在这不见天日的熔炉里不断地被煎熬,她的愧疚无处可说,她的阴暗秘密也无人可以告知。她自年幼便独立自强,总觉得什么都可以扛得过来,可如今,却觉走投无路。而这种抑郁令她一贯开朗的做风不见了,她郁郁寡欢,沉默寡言,然而更煎熬的是她对自己的变化的认识。

  她在害怕,怕自己变成像白岚那样的人。

  钻进牛角尖便出不来,从此以后,步了白岚的后尘。

  她不怕伤害那些不相干的人,但是她在乎的人,才是会受到重创的目标。

  李丁懂得这个道理。

  那一日,偏巧是李丁的生日。

  18岁的成人礼,是母亲送给她的自杀未遂和不愿相见,是记忆堆在一起给她的致命伤。

  那一日,她只约了艾莉,在一个小酒吧里等她。李丁买了一只蛋糕,也买下了一大堆的啤酒,孤身一人坐在角落里。

  孤独得像是一只单薄的影子。

  她知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都在离她远去。

  她的母亲,用偏执的方式来捍卫,甚至是霸占她的爱情,教会她残忍。

  她的父亲,用决绝的方式来回击,教会了她报复。

  她的向辰,却是被她亲手辜负的,她不相信他,怪罪他,误会他,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跟他说,你给我滚。如今,她又有何颜面,再去面对他?

  18岁的李丁,觉得自己无比的疲惫和苍老。命运在她身上开了许多的玩笑,让她终于明白,她所坚持和执拗的,都是一个屁。

  而李丁却不知道,这间酒吧已被当年的周诗诗盘了下来,周诗诗中途辍学,便与一群不良青年混迹在一起,夜夜笙歌,早已不是当年跋扈的小女王,而沦落成了一个小女巫。杨百微在阴影处,向周诗诗要了两颗药丸,笑着说,这样成么?

  周诗诗两手叉着腰,没问题的。

  杨百微和周诗诗也算是同仇敌忾,要她们共同的敌人狼狈不堪,她要的是两颗迷幻药,也就是传说中的春药。

  然而,是林吉田自己跳了进来。

  杨百微拦住正欲去叫进来参加这场阴谋的几个不良青年,他们荷尔蒙茂盛,不怕死,跃跃欲试,何况女主角是令人垂涎的李丁。

  “不用叫别人了。我会让这场戏更好看。”

  几分钟前,过来找一个朋友的林吉田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丁,她独自喝酒,表情分外难看伤感。于是林吉田拨了电话给艾莉,才得知艾莉的外婆肠胃炎送进了医院。

  艾莉在电话里叮嘱他,今天是李丁生日,听起来状态不太好,手机也关了机,我去不了陪她,你替我看住她!

  虽然他跟李丁关系一般,甚至不太融洽,但是艾莉这么说了,林吉田还是得遵命。

  毕竟是她的好朋友,艾莉心肠那样好,何况这地方鱼龙混杂,一个女孩喝得烂醉,又怎么可以。于是林吉田想了想,便大步走向那个昏暗的角落。

  杨百微的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好戏,就要开演了。

  早晨的阳光照在了厚重的眼皮上,李丁挣扎一下想要起身,但头疼欲裂。酒精气息在逼仄的小房间里令人作呕。

  终于睁开了眼睛。我在哪里?

  李丁看到天花板上没有关掉的灯,煞白煞白地亮着,太阳穴火辣辣地疼。

  这是一个……宾馆吗?

  她费力地想要起身,抽出自己被压麻的手,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有些浑浑噩噩,然而,在她看到身边躺着的人时,她终于不可自制地尖叫出来……

  林吉田慌张地起来,他定睛看着慌乱的李丁,竭力想要回忆起昨天的事来。

  怎么……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地步!

  他酒量不差,即便喝得再多的酒,起码也不会达到断片的地步,几乎费力地回忆起,昨天他接到艾莉电话后,走到李丁身边,看她喝多了,却死活不肯走,于是坐下来陪她喝了几杯。

  然后……然后……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被一种近乎着魔的力量驱使,到了这间宾馆……

  再然后……

  李丁失魂落魄地哭,她从未有一刻这样的无助,虽表面上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女孩,事实上,她并不强大,她那样紧张地看着林吉田,带着哭腔沙哑地问他。

  “怎么办啊……”

  “你……”他也一筹莫展,这样的丑事,叫他真想扇自己两个巴掌,“你别紧张,没事的。我们……总而言之,先离开这里,你把衣服穿好,然后你先走。我等会儿,再走,去昨天那破地方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定是有人给他下套了,可是是谁呢?为什么是李丁?

  是林欣吗?不不不,林欣怎么可能会让他和李丁纠缠在一块。难道是明强?不可能,他还在公安局蹲着呢……究竟是谁……

  李丁的手一直在发抖,脑中一片空白,到后来,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才略微平复下来。

  这件事,必须当做没有发生,她不想,林吉田也不想!如果艾莉知道了……天,她不敢想象!

  当她从洗手间出来时,她深呼吸,然后回头对里头的林吉田说。

  “我先走了。你最好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是你……想对我怎么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林吉田你给我记着,昨天我还没满18岁!”

  她的警告和威胁虚弱无力,林吉田苦笑了一下。

  “你放心,我要是没被人下药,我宁可挥刀自宫也不会碰你一下的。”

  拧开门把,将门打开看到门口的人时,李丁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门口站着的向辰,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向辰试图拉住她的手,然而李丁像是一只兔子飞奔出去,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楼去。这是一间陌生的小宾馆,设备简陋,光线暧昧,她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和林吉田到这里的!有多少人看到!有多少人……

  不重要了……她站在马路中间,呼啸的车辆鸣笛,有人探出脑袋来骂她。

  “小姑娘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不要了。我不要了。你们要我的命,都拿走吧。

  呵呵,站在门口的人,竟是向辰。

  林吉田想要跟向辰解释什么的时候,向辰已一个拳头挥了过去。

  那一刻他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艾莉站在门口,望着里头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少年,茫然地叩了叩门。

  “林吉田,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林吉田一把将向辰掀开,一只手扼住对方的手掌,眼神警告他,你要是敢说,我弄死你!

  昨天晚上,杨百微拿走了林吉田和李丁的手机,然后在早上,算准了时间,各自发了一条给向辰和艾莉。她很满意自己的安排。

继续阅读: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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