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嘛。”艾莉一头雾水，林吉田的短信里说，有急事找她，让她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宾馆，她犹豫了半天才决定过来的，一进来，居然看到一张凌乱的床，还有扭打在一起的向辰和林吉田。
她想起很久以前林吉田和向辰的暗语“麻婆豆腐”，忍不住惊讶地猜测道。
“你！不会把向辰给强暴了吧！”
林吉田一口水喷了出来，他的眼角淤青，
“否则是有多大的仇嘛。”艾莉小声嘟囔。
林吉田握了握她的手，艾莉的手冰凉冰凉的，他当时想，不能让艾莉知道，一定不能。
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给解决掉，干净利落，像处理别的事一样。
他那样害怕伤艾莉的心。
此刻，顾笙坐在医院的窗口，窗外雾气浓烈，看不清三米之外的景物。
眼睛里有泪，匆忙擦掉。
顾秋元的身体里插着许多根管子，身子已瘦得像是一片枯叶。
周彦来的时候，她已入睡了。顾笙轻轻地站起来，向他颔首示意。周彦含着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下来，看着顾秋元。
是青菁执意告诉了自己的父亲顾秋元的状况的，为此他们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是母亲也无话可说，毕竟她也心软，虽记恨着顾秋元，却也从未想要跟一个性命垂尾的病人相斗。何况，另外一边是自己的孩子重病，实在分不出心再来料理夫妻间的矛盾，也便默许了周彦去看她。
周彦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病中的顾秋元，每看一次，便觉得她的生命又消耗了许多，原本40刚出头的顾秋元保养得极好，此时在病中，虽形如枯槁，顾笙却觉得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美。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便觉得是在看自己不断地消逝，最初煎熬，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顾笙一贯不是强势的人，也从未想过与命运对抗，逆来顺受，却也安之若素。
无力挽回的事，便去接受。这是顾秋元教会她的。
年少的时候，顾笙不懂得顾秋元为什么那样地努力昭示自己的美丽和佯装幸福，后来的确是懂了。
她不过是想做一个姿态给那个人看。却不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人告诉那个她想要知道的人。
但是，不管过程多少艰辛，顾秋元终于等来了那个人。
周彦。
她顾秋元爱了半辈子的人，也是她的父亲。然而顾笙从未将自己和眼前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反倒觉得，她只是顾秋元的孩子，一个人的孩子。
但是她不恨周彦。
顾秋元睡着的样子，安静地像个孩子。
周彦看了她一会儿，坐起来，示意顾笙到门口。
顾笙乖乖地跟出去，这个在血缘上是她父亲的男人，有慈爱的笑容。
其实小时候顾笙幻想过很多次，但她的想象力不够丰富，完全拼凑不出一个父亲的形象。
不过当周彦站在面前，用温柔的目光注视她时，她也觉得没有什么差。
可是，她与他，是怎么都不可能亲近起来的。
中间隔了十多年的时光，那十多年，于顾笙的一生来说，已是大刀阔斧打造她人生的重大时光。她往后的人生，都是在这十多年的基础上成长起来的，那是她的模型，是她的根。
那基础里，没有眼前这个男人，唯有顾秋元的一腔相思恨。
没有他。只有对他的幻想。
“你还是去上学吧。你妈妈我会找个护工来照顾……”他对她说。
“不必了。我不太放心。”顾笙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眼神里却是抵触的。
为了照顾顾秋元，她休了学，原本陆鸣说来替她补课，但顾笙也知道以自己的基础，是追不上的，索性到时候重新上这一年级。反正她的人生，又不是为了高考。
但她的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是顾秋元没有教会她的。
“可是……”周彦终究知道自己不能替顾笙做决定，他是她的父亲，却没有父亲的资格，“总之，你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这话说出来，自己的心就凉了半截，意识到自己，到头来还是她母女俩的局外人。
“自然。”她客气地笑着说，“谢谢您交了医药费。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他的女儿用一副感激的神色看着他，看得他心乱起来，眼神避开，舌头打结，不知该怎么把谈话继续下去。
“笙儿……是爸爸对不起你。”他艰难地开口。
“周叔叔言重了。”顾笙却将那句爸爸堵了回去，笑容甜而不腻，“今天去看姐姐了吗？她还好吗？我这几天没空去看她。”
倒是青菁，更像是她的家人。
“你恨我吗？”他避开她的问题。其实对于周彦来说，这种时光太过煎熬了。两个于他而言极重要的女人，都躺在了医院里，也许很快，都会离他而去。一个是昔日的爱人，一个是最疼爱的女儿，而眼前，他的另一个女儿，叫他周叔叔。
“不恨。”顾笙依旧是笑，那笑容从没从她的嘴角褪下过，却是一把利器，剜在眼前的中年男人的心里，“真的，不骗你。”
是真的不恨。
顾笙从小到大，爱恨都不太深切，唯对陆鸣那次，算是耗尽了心力，却终究竟换来，他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属的结局。而对赵岩，她忍不住苦笑，却是时机不对，她的满腔热情，都会被这荒凉的命运浇熄。
她永远记得她将他带到青菁面前时，青菁撇过脸去，不肯看赵岩。
也是，若是换做她，也一样不愿意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这种样子。生命被一点点地透支下去，美丽和健康齐齐被那一纸诊断书给砍去。
可是赵岩不在乎，他是那么喜欢青菁啊，喜欢到，爱屋及乌，喜欢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顾笙自己。
顾笙不得不承认那么羡慕青菁，同样是姐妹，青菁得到的，比她得到的，要多得多。
但是那又如何？青菁的病，怕是无力回天了。
顾笙与青菁，虽是十多年从未谋面的姐妹，但毕竟有那份血缘在，让顾笙可以没有条件地爱青菁。
她喜欢这个姐姐，她比自己炽热有主见，何况她那样大方地跟她说，你该跟赵岩在一起，他是个好男人，她会好好照顾你的。何况，我能够陪在他身边的时间那么少，顾笙，你该自私一点。
她把赵岩的手放到青菁的手里，青菁撇过头去，不肯接。
“他喜欢的人是你，从来都不是我。”
顾笙笑着说，眼泪却落了下来，可是赵岩看不到，他的整个世界只有眼前坐在轮椅上的青菁。
她的皱眉，她的苦笑，她的每一丝憔悴，她的所有苍白。
她离他而去的那些时光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所有的怨恨和不解都因为一个理由而烟消云散，那些被封存的，被压抑的，被转移的爱，全部都回来了。
赵岩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这样爱一个人了。
当然，顾笙也知道。所以她把时间留给了他们，从青菁的手里挣脱出来。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时间，她不该打搅。
顾笙一个人踏在医院空荡荡的大理石地板上，幽静的空间里仿佛能听到时空的流动声。
那孤寂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也算是一种热闹。
不要回头。她对自己说，可是眼泪却一颗颗地往下掉，她笑自己，总是这样，越不想泥足深陷，越是发现自己不可救药。
悬崖勒马吧。顾笙。在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是赵岩。
她匆匆忙忙地抹掉眼泪，幸得光线昏暗，且没有旁人，她转过头去，看到高大的赵岩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看不太清楚他的脸。
“对不起，顾笙。”他终是开口。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顾笙露出皓白的牙齿，笑容如同皎月。
她和青菁那么像，但终究不是青菁。赵岩也想过，他到底喜欢不喜欢顾笙，或者只是因为把她当做青菁的影子。然而爱情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又岂是他想想就能参透的。
而此刻他只能哽咽着说：“好好照顾你自己。”
“好好陪她。”她不再费心说那些安慰的话，包括青菁会好起来这种话，谁都知道那结局等于什么，彼此给了希望，反倒让失望变成绝望。
人不能承受之重，便不要话为可承受之轻，这是顾笙悟出的道理。
“赵岩，再见。”
岂是顾笙并没有拥有过兵荒马乱的青春，却也看清楚了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一把匕首，将彼此削成如今的面目。有人技艺精巧，换得人生表象得意。有人粗心大意，落得狼狈却也依旧是一段人生。
而她的，她说不上来。
失去和得到的大不相称，却也终究是在这样的得失失衡里，长大了。
她听到身后的赵岩叫她的名字。
“顾笙，其实我并没有将你看做她的影子。最初也许有，但是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只是……”
爱过人，也被爱过，就是值得的。不需要只是，也不需要如果。
她大步地走向医院的门口，外头的阳光那样亮。
她的父亲等在那里，朝她挥了挥手。
那个男人失去了挚爱的女人，如今要失去他的女儿，他面容苍白，疲惫得像是老了很多岁。
她想跟他说，你还有我。而我，在失去她以后，还能拥有你。
知足了。
只要生命里还有一个人期待你活下去，就请你不要辜负这份期待，努力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