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喜定睛一看，只见不远处也有个戏台，那戏台比之他们的戏台要漂亮的多，朱漆大台，台上几名身穿黄色猴子衣的人在台上做出种种猴子动作，惹得台下的观众一阵阵大笑。
连原本驻足在这边观看的观众也都扭头望过去，那台的猴戏特别好，活灵活现，仿佛真是一群猴子在台上闹一样。裴喜见此，原本松了的心又紧了起来，他急忙催锣鼓。
锣鼓敲得更急，台上的人跟着锣鼓点的节奏，翻滚更急，一个连着一个连续翻跳，总算将观众的目光从那边拉了回来。
就在此时，小生子不知怎么地，脚下一滑，他就势往地上一翻，滚了过去。跟在后面的张玉琦，正要做起跳的动作，不由愣住了。
裴玉溪在台下暗自替张玉琦着急，他没经历过这事，第一次登台就遇见这种情况，确实不知该怎么办。锣鼓又急切地催了起来，张玉琦一咬牙接着也翻了过去。
后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翻了过去，将之前的错误遮掩了过去。热热闹闹的开锣戏就这样落了幕，台下观众稀稀拉拉，瞻前顾后地望着其他的戏台。
裴喜没说话，只是一挥手让他们下台，换林玉生登台。
林玉生今日里唱的是《西厢记》，他扮的张生一登台便吸引了一众看客。
他生着一双风流眼，目光飘落处便牢牢粘住了人，一开口更是惊世，不由自主地随着他潇洒飘逸的身法而动，忘了自己身在闹市之中，体会他的喜怒哀乐。
看客渐渐丢下了热闹的猴戏，挤在了戏台前，静静抬头望着林玉生，人虽多，竟无一人发出声音。
只待林玉生最后一个字唱出，台下忽然想起了一声极突兀的叫好声，众人齐齐回头一看，只见人群当中站着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酱色熟罗马褂，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右手拇指上戴着一只黄玉扳指，看起来颇像大财主。他对着戏台缓缓拍了几下巴掌：“真不愧是四岁红，这身段唱腔没话说，绝了！”
林玉生早已变了脸色，他死死盯着男子，他的头脑嗡嗡作响，热血翻涌，浑身轻颤不已，就在他准备冲下台的时候，陡然听到了裴喜的声音：“戏大过天！”
四个字如醍醐灌顶，林玉生挪开眼神，深吸一口气，听着锣鼓点接着往下演，他必须忘记自己是林玉生，忘记师父惨死的模样，忘记春喜班，忘记前程往事，此时他是张生，是爱慕崔莺莺的张生，不是林玉生。
戏大过天，天大的委屈和血吞，这是戏台的规矩。他懂，从他一个头磕下拜师学艺，学到的第一个道理就是这个。
好容易熬到了这一出戏唱完，林玉生已经浑身汗湿，他朝着台下看去，人潮汹涌的台下那个人的身影已经不在。他匆匆忙忙下了台，顾不得卸妆就冲上街，可是左追右看，都没有再看到。
“师兄！你怎么了？”张玉琦追了出来，拉住失魂落魄的林玉生，林玉生的脸色很难看，朝着四面八方努力探看，口中不断念叨：“人呢？人呢？”
“你找谁？”张玉琦也跟着向周围看去。
“怎么了？”周瑾也追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张玉琦疑惑道：“师兄好像在找什么人。”
“刚才那个人？”周瑾问张玉琦，张玉琦很茫然：“谁？”
“刚才在台下叫好的那个男人。”周瑾指着前面的路道：“我看到他往这边走了。”
林玉生急忙追了过去，张玉琦犹自不解：“你们到底在说谁？”
“刚才那个台下故意叫好的人。”周瑾匆忙解释道。
“故意叫好？”张玉琦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到底说什么？”
周瑾叹了口气，“这人是故意的，故意在不该叫好的地方叫了好，你没发现吗？”
张玉琦摸了摸光头，“我进班子时间浅，以前也没怎么听过戏，不知道叫好也这么讲究。”
周瑾道：“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赶紧去看看吧，我怕出事。”
两人一前一后追向了林玉生，张玉琦脚程快，很快就跑到了林玉生前头，他头前追了好远，又折返回来对两人道：“没看见。”
林玉生和周瑾身体不及张玉琦，都跑得一身汗，周瑾劝林玉生道：“回去吧，别追了，班里还在上戏呢。”
林玉生沉默不语，半晌后转过身大步往回走。张玉琦在旁追问道：“师兄，那人是什么人？你找他干什么？”
周瑾向张玉琦微微摇头，张玉琦这才闭上了嘴，跟在两人身后往回走。
三人以为裴喜会生气，没想到裴喜见到他们并没有半点怒意，倒似他们三人只出门上了个茅厕，只是让他们到后台歇着。
台上锣鼓不断，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裴喜亲自登台唱滚调，引来阵阵喝彩声。张玉琦听得有趣，不住地问周瑾：“这是什么调？我没听过这种。”
“这叫滚调，是青阳腔里独有的。”周瑾一边听一边解释，“每一段唱词中间会夹杂着几句诗，要念得非常快，还要字字清楚，每个字都像是在舌尖上打个滚就蹦出来，你仔细听。”
张玉琦伸长脖子仔细听，台上的裴喜口吐莲花，一连串滚调念出，真是字字如珠如玉，每个音都不破，清晰入耳，“乖乖，师父这么厉害。”
林玉生也回了神，听着裴喜唱戏，忘了忧愁，“师父的这份功夫没个十几年练不出。”
台前发出潮水般的叫好声和掌声，竟比林玉生登台时还要热闹。裴喜长舒了一口气，悄悄拭去额上的汗，幸亏功夫没有丢，之前三人私自离开班里后，连着两场小戏都收效惨淡，眼见着观众渐渐散去，他不得不粉墨登场，亲自挽回残局。
日薄西山，各家戏台俱都点上红色黄色的灯笼，灯火阑珊，各色灯笼漂浮在夜空里，宛如一条灯火璀璨的河流。
夜晚的扬州城也很热闹，出来看热闹的人甚至比白日里还多，故而不少戏班专挑夜里上戏，然而裴喜却命众人收拾东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