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东亭手起剑落,那马登时萎靡下去,去见牛头了。
肖倾城等人并未看见那马殒命,已然鱼贯而入破屋之中,落日余晖中见屋中惨败不堪,四处漏风,有门无窗,地上铺着干草,两个破烂钵子,再无他物。
又过片刻,人步马蹄、甲胄铿锵越发清晰,徐不争顺门缝向外观瞧,低声道:
“看不太清,像官军。”
司徒长老问道:“衙门的差役?”徐不争又仔细看了看,说道:“不像,是官军,似有几百人之多。”
谢离道:“用官军来抓咱们,这慕少龙甚么来头?”
徐不争又道:“有个大官儿。”听外面一人道:“停!”又有几人渐次叫喊“停”。
司徒长老铁扇缓缓而开,左、齐长剑亦慢慢出鞘。
只听一人道:“天要黑了,将军是想在此地扎营么?”
另一人道:“将军,这才看清,西面四五里就是一处镇子,要不咱们折到那儿扎营罢,您身娇体贵的,在这儿不合适。”
又一人道:“贼患猖獗,顾不了那么多,去探探。”平静中略有傲气,想是那将军。
似有一人走进院中,破屋内众人屏气凝神,伺机出手。
那人走了两步,说道:“将军,那躺着个叫花子,一动不动,像是冻饿而死。”
那将军道:“在哪?”那人道:“在破缸后面,将军看不见。”
又听一人道:“将军,在此处扎营是不是有些晦气,于军心不利。”
那将军道:“好罢,前面虽看不清,更似无扎营之处,前锋还未回信,去那镇店罢。”就有人令队伍后转西去。
待听不到官军动静,众人长出一气,司徒长老道:
“想不到不争兄弟一个无心之失,竟帮了咱们大忙儿。”
徐不争羞道:“惭愧,惭愧!”
孙东亭扛着慕少龙进到屋来,司徒长老道:“东亭兄弟独自一人在外,真虎胆也。”
孙东亭道:“何谈虎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过,那马被我情急之下,一剑宰了。”
司徒长老道:“杀伐决断,亦有大将之风。”
徐不争道:“方才那官军有牙旗,旗上有画,想必跟那将军有关,不过一来天黑,二来扑来卷去的,实在没看清。”
肖倾城“嗯”了一声,司徒长老道:“将军,必非汉王,若为慕少龙而来,这几百人岂不拖累?”
肖倾城道:“必非为慕少龙而来,他说‘贼患猖獗’,是不是山东又有人占山为王?”
司徒长老道:“在乐安听说近来青州白莲教闹得厉害,唉!也是山东太苦。”
谢离道:“不是没有白莲教么?”
徐不争道:“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甚么白莲教,只听说他们干尽坏事,糟蹋人伦。”
司徒长老道:“老头子也没见过,你说的那些我也曾有所耳闻,我还听人说白莲教于高皇帝登基有功呢,不过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人说的,如今听不到了。”
谢离道:“方才前辈说山东太苦,跟白莲教甚么干系。”
司徒长老道:“这太平盛世,白莲教的传言就少,一旦兵荒马乱或灾年饥月,传言就多。
“山东这数十年来,先是杀鞑子,而后今上‘靖难’,后又远征大漠。
“虽说俱是定国安邦的大事,不过山东都跟着遭罪,连咱们河南都被牵连其内。你说这白莲教不就……”
谢离道:“前辈,你知道‘靖难’之后的事么?”
肖倾城忽道:“我看此地不宜久留,看那些官军似要向东南而去,咱们向正东而行,然后折回许州。”
徐不争将两乞丐并排放在干草之上,众人又到车上取下各自物事,向东而行。
待到暮光憧憧,又寻得一方破院,细看去,整个村庄了无人烟,似被洗劫过一般。
安顿之后,肖倾城一拍脑袋,大叫道:
“都怪我妇人之仁,放了那两个叫花子,后患无穷啊!徐堂主,你走一趟。”
徐不争急忙施展轻功,疾折回去。
徐不争回时言二丐已不知去向,待了半日不见踪影,且又言有官军向南而去。
肖倾城道:“不是东南么?”徐不争道:“正南。”
司徒长老问道:“不是一伙?”肖倾城道:“不好说,也可能分兵把口罢。”
孙、齐、左三人将水粮取出,分给众人。
肖倾城早已解开慕少龙上身穴道,这时说道:
“此地荒无人烟,是个好所在,你先吃点东西,一会子也好有精力应付。”
慕少龙活动开后竟不推辞,一餐过后,嚷着要出恭,完事回到破屋中一阵冷笑。
谢离问他因何发笑,慕少龙道:“他们叫你‘公子’,看来你非帮中兄弟罢。你能跟帮主称兄道弟,想来也有些能耐,不过你也看到,为了救我,王爷已出动大军。
“你们若识相,就赶快放了慕某人,恭恭敬敬地抬回汉王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哈哈。”
谢离道:“我真不明白,你缘何有这样的自信,大哥说那伙官军并非为你来的,你死了这条心罢。你们看到这儿是个好所在么,任你叫破喉咙也没人听得到。
“我劝你还是乖乖地和盘托出罢,免得受罪,开口求饶可就寒蠢了。”
慕少龙笑道:“想我慕某人大小也曾是三合帮的副堂主,在三合帮别的没学会,绝不低三下四地哀求别人。
“诶,小兄弟,如今一点水副堂主是谁?是不是那个乔四三?我看就是他罢,哼,甚么本事没有,只会溜须拍马,还想当副堂主。
“徐不争,小心在意哪一天他把你搞下去,虽说我在你手下时对你不大看得上,但你可比他强太多。”
徐不争笑道:“多谢提点,哼!”
谢离道:“我看你这是挑拨离间罢,死到临头还这么坏。”
慕少龙笑道:“想要我死,可没那么容易。”
谢离道:“容不容易的,看过再说。”
慕少龙突然愣住,盯着谢离眼睛道:“这句话我在哪里听过!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岳阳楼……”
谢离见他认出自己,叫道:“对,我就是在岳阳楼前救大哥的人,你快说,你为甚么教人害死我爹爹妈妈,为甚么?”
猛扑到慕少龙身上,抬手就打。
慕少龙终忆起谢离的声音,眼见谢离饿狼一般扑将过来,虽然下半身不能动,但上半身本能躲闪,口中叫道:
“我甚么时候教人害你爹娘……”
一语未毕,给谢离双拳砸在前胸,但听“喀啦”几声,慕少龙数根肋骨寸断,谢离拳头又到,慕少龙昏死过去。
谢离拳头再出,被一把攥住,挣扎几下竟不能动,抬眼看是肖倾城,再看地下慕少龙情状,才知闯祸。
肖倾城叹口气,放开谢离,解开慕少龙下半身穴道,踱到一个角落闭目养神。
谢离抬眼看看其他人,其他人连忙躲开目光,只有司徒长老走到身旁,拍了拍他头道:“离儿,你歇一会子罢。”
谢离堆在地上,不再说话,心中悔道:
“若我将他打死可如何是好,怎么就不劝下自己呢,大哥就是为问他话,才费尽周折将他带到此处,好容易可以放心问话,却被我弄成这个样儿,看模样还能喘气,不知伤得如何?”
司徒长老来到慕少龙身边,摆弄一阵道:“人鸣兄弟,找几根树枝来。”
齐人鸣寻得几根树枝回来,司徒长老设法将慕少龙肋骨外面用布条与树枝支住,说道:“死不了。”谢离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半日,慕少龙转醒过来,却不叫痛,左如风道:“你倒有三合帮的骨头。哼!”
慕少龙抬眼不见谢离在视线之内,慢慢问道:“他呢?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