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先生微微一愣,似在回忆一件极其久远之事,过了许久才悠悠开口:
“都快记不清是多少年啦,那时我师父共有三个徒弟,亲如一人。
“后来大师哥一句话,他与小师弟便要谋我性命。
“万般无奈之际,我只得诈死,逃过一劫。
“后来辗转来到此地,炒了盆豆子毁去容貌,赚了这许多年月。
“本以为平平淡淡终老一生,却与小师弟不期而遇,两秩有余,还是一眼便认出我了。”
“什么是两秩有余?”谢离当然不解。
“就是二十多年。”秋白小声解释。
“书读得多就是好。”谢离望向叶千千。
叶千千狠狠瞄了他一眼,又转向善先生:
“不知善先生大师兄对你说句什么话?”
善先生道:“那句话倒不是对我说的,是一句莲花落子,放出去传唱的。”
“莲花落子我听说过……”谢离接茬,见叶千千正瞪着他,忙即住口。
“莫要太严厉了。”善先生笑道。
叶千千道:“是,善先生,只不过稍微松一点,便上天啦。
“咱不说他了,不知那莲花落子唱的是什么?”
善先生道:“世上事,不是都求个究竟就好,大多时候,无知反而妙哉。”
叶千千道:“既不足道也,咱们就不多问。”
谢离却心痒不得戢,急不可耐。
善先生咳嗽一声,微笑道:“孩子就是孩子,天性如此。
“眼下我年岁大了,想想当年也许太直了,以致杀身之祸。
“孩子,现与你说,你也不太懂的,必先经历风霜,才知何为金玉良言,只不过大多都迟喽。”
谢离和秋白眨着大眼睛,忽闪不停,谢离嘟囔道:
“这也不像莲花落子啊?”
叶千千似颇有感触:
“善先生,他这会子哪里懂得。你老人家这般心意要我们如何担当?”
“善爷爷,那莲花落子到底怎么唱的?”谢离心思仍在莲花落上。
善先生沉思半日,说道:
“其实说也没什么,就是‘莫逐那个燕呐,逐燕燕高飞啊,高飞上京畿呀啊’。”
谢离道:“这是莲花落么……”
只见叶千千神色微变,轻轻抚了抚胸口。
谢四九见状轻声问道:“娘子,你没事吧?”
叶千千有气无力道:“或许这两日疲惫了些,不打紧。”
“善爷爷,你原来是个……是个出家人么?”秋白却像想起了什么。
善先生听言也是一惊:“想不到这小朋友也知道?”
秋白道:“恰巧而已。”
谢离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善先生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唤秋白,‘秋天’的‘秋’,‘白色’的‘白’。”谢离抢着替秋白回答。
“秋白……谢离……金火相克,又太苍凉……”善先生皱皱眉头。
“善爷爷,你怎么净挑些不相干的说啊。”谢离愈发不耐烦:
秋白扯扯谢离衣襟,“谢大哥,我倒是听家父说过……”
“那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谢离一喜。
秋白环视其他三人,小心道:“等等不迟。”
“说说看,我倒想知道世人是如何说的。”善先生要听听。
秋白又看看叶千千,正扶眉按颌,便道:“权作啁哳……”
谢离嗔道:“不听啦。”
“也仅是传闻,不知对错。”秋白慌忙改口。
谢离咧咧嘴,不再喧闹。
秋白接着道:“建文己卯年,朝廷削藩,燕王即当今永乐皇帝(注:朱棣),以尊洪武皇帝(注:朱元璋)祖训诛朝中奸臣之名‘靖难’。
壬午年(注:1402年)六月谷王朱橞与曹国公李景隆开应天城(注:今江苏省南京市)金川门而降……”
原来,当下已是明朝永乐年间!
那唐朝迟遇书“清华仙府”一番奇遇,光阴已过数百载,若不然那衡山剑法亦不会满是唐宋佳句。
而迟遇书皇宫大殿进出之际,又不知白了多少如云鬒发!
谢离道:“那这个和‘燕高飞’是怎个干系?”
秋白道:“当日削藩,燕赵之地乞丐帮中开始传唱那句落子。
而今上(注:当时对皇帝的称呼,有时也称为“当今”)当时正号燕王,驻扎顺天(注:含今北京市及河北省、天津市部分地区),镇守燕云各州。
“这句落子说建文皇帝勿动心思平削燕王,若是违逆了天数,燕王必定不得已而反,直至面南背北。”
……
秋白所说的“建文帝”便是朱元璋长子朱标的次子朱允炆,燕王朱棣的侄子。
即是迟遇书遇到孙悟空与寿星佬之后,在皇城大殿内听到那儒生所说的“吾皇”。
本来朱标为朱元璋所立太子,但天不遂人愿,朱标逝于朱元璋之前。
朱元璋爱屋及乌,直接将皇位传给了孙儿朱允炆。
……
谢离道:“面南背北就是做皇帝吧?”秋白点点头。
“那和善爷爷又有怎个干系?”谢离仍是心急。
“孩子,让秋姑娘慢慢说,不要总这般急,慢慢行不一定比快快走就差。”善先生向谢离摇摇头。
谢离挠挠后脑,傻笑了一下。
秋白接着道:“坊间传言,这句落子为燕王谋士道衍编的,意在为燕王着理造势。
“这道衍乃是个僧人,师父却是个道人,还有两个师弟,一唤道衡,一唤道衔。
“他本以为振臂一呼,两个师弟定当影从,谁知那道衡却不听从,最终反目,不敌二人,暴死荒郊。”
就听善先生悠悠长叹:“唉——”
秋白顿了半晌,又道:
“方才我问善爷爷之前是不是个出家人,猜你便是道衡大师。”
“哪里敢称‘大师’二字,正是道衡。”善先生淡淡道。
而那黄袍客乃是道衍与道衡师弟,江湖风传的“四马五车与道衔”中的道衔。
秋白俯首道:“家父每每提及此事,对你老人家俱敬仰之极,言道衡大师之高节,不逊希直先生(注:方孝孺,建文帝朱允炆侍讲大学士)。”
那道衡听罢喜逐颜开:“哦?怎可与大学士相提并论,着实云泥之别,真是……”
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九哥,我仍旧不太舒服,你扶我回房躺一会子。”只听叶千千低语道。
“那三天之后该当如何?”谢离问道。
“问你善爷爷拿主意吧,我真要歇一歇。”叶千千说着和谢四九回房去了。
看着二人背影,谢离自言自语道:
“妈妈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从未见她这样子。”
秋白似有言语,就要开口。
瞄瞄叶、谢二人屋子门口,又自收束。
道衡道:“道衔师弟看来也还俗了,听离儿所述,那被断剑刺死的人便是他徒弟,我的师侄……
“叫什么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个‘无’字,我记性向来不好。
“这是来找肖帮主报仇,不想遇到了我这个故人。”
“别的不怕,只怕他带官家的人来。”
“怎么办?”谢离一脸焦急。
道衡思忖一阵道:“三日之后,肖帮主仍如废人一个。
“至于老朽明日便可复原,依我看你们全家速速离开此地为妙,以免殃及池鱼。”
谢离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善爷爷,人是我带回来的,说破天我也不会走的。
“估摸爹爹妈妈也不会答应,倒是这秋姑娘,应该寻个去处。”
“谢大哥,你是在撵我走么?”秋白不紧不慢道。
谢离忙道:“怎么会要撵你走呢,只不过你没听善爷爷说么,殃及……小鱼……”
秋白道:“即是小鱼,游到哪里不是一样?
“我是你捡来的,如今想撵我走,也没有多容易。
“再说,他能找到这里,而且说三日,就不怕咱们走,无论走到何处,都会给他……”
“哈哈哈,好一个重义的巾帼女子,老朽着实佩服。”善爷爷抚掌大笑。
秋白羞道:“这‘义’字倒也非江湖中人独有。”
谢离道:“那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么?可否能找些帮手。
“唉!村子里的人根本不是那人对手啊。哎,不如放出风去,让三合帮的人来帮忙。”
道衡道:“傻小子,你知那三合帮现于肖倾城是敌是友?咳咳!”